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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离别难(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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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传上古周朝没有采诗之官,每年春天,乐吏摇着木铎(duo)走访民间,采集乡野歌谣,把能反映人民苦乐的作品记录下来。

    整理成册后,交给太师谱曲,演唱给周天子听,作为天子施政的考量。

    歌集流传至今,尚存三百一十一篇,其中笙诗(有目无辞者)六篇;歌集名曰:诗经。

    木铎甲子一十九年

    南疆四月天,春去首冬来。

    五月初九,遍览羽界各地:东域洛水岸,柳絮如飞雪;西境不争山,竹柏已森森;北冥燕云地,草盛花烂漫;中原巍山十七景,更是拢聚了天下九洲绝色春光草绿花开江水暖,人面桃红笑灿烂。

    陶醉在艳艳阳春里,正是羽界学子们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时候,南疆大地却已褪去绿衣,换上一身冰冷的雪白。

    南疆南——冰渊:

    很少有人会去想,世界的尽头是什么样,是永远没有黎明的漫漫长夜?是一片一望无尽的汪洋大海?还是浩瀚的星辰,如云的迷雾?

    如果你来过这里,想必会得到一个答案:是两道纯净如白玉的,向上、向前、向后皆无尽的墙壁——两条冰雪凝结的墙壁。

    冰墙之间,是一片广袤的旷野。

    白色,白色,还是白色;风雪,风雪,只有风雪!这里宛如一处从来没有生命踏足的绝境,冰雪与寒风,一同演绎了过去数千年的岁月。

    自非亭午夜分,不见曦月。

    正午,一轮白日悬空,阳光洒落在冰原上,热情地拥抱着这片寒冷的大地。

    穿墙而过的风雪中,带来一丝绫罗绸缎的声音。

    风来的方向,一支古朴的剑匣斜插在积雪里。剑匣呈一个方形,上宽下窄,长逾三尺,表面一片褐色,四个空腔在风中呜鸣。

    一件白如雪的轻裘挂在剑匣一角,在寒风的吹拂下,如同一片白色的波浪在江水中徜徉。

    寒风飘零,雪花轻轻落下,凝结在剑匣表面阴刻的纹路上。

    木板被染成一片白色,隐约可见八个肃穆的字:

    “非焰、红妆、叹息、奈何”

    不远处,有一位女孩儿安静地站在雪里。她个子不高,赤着两只小脚,一对明亮的眼睛里,印着天空淡淡的蓝色。

    飘扬的裙摆勾勒着女孩儿纤细的双腿,套在她身上的,仿佛只是一层薄如蝉翼的轻纱。

    轻纱飘摇,点染着茫茫白雪,与天地相合,素洁如画。

    唐突的是,还有一根刺眼的红色,扎在这幅画里。——女孩儿身旁的雪地上,竟然还插着一把红得逼人的剑。

    此情此景,就像一盒胭脂打翻在一条白色的绫罗上,不仅显得格格不入,还破坏了原先那份难以言说的韵味。

    更何况,红剑横立在雪中,剑刃直对女孩儿的身体,光是这样,仿佛就要把她柔弱的身体给切碎!

    不知过了多久,恍惚之间,风雪轻轻荡漾起来,就像春风吹过草原,带来一片生命的气息。

    女孩儿悠闲地看着对面,在她与那把红剑的正前方,仅一箭之隔,竟然冰雪消融,寒霜化水。

    涟漪震荡,温暖的空气突然变得炙热起来。

    红剑战栗,抖得像只掉了毛的鹌鹑;女孩儿却无动于衷,如冰雕一般,都懒得看鹌鹑一眼。

    不料鹌鹑它戏份不减,居然还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满剑不情愿地飞向了女孩儿目光停留的方向。

    红剑离去后,在女孩儿前方与两侧很远的距离上,还有三只如遭雷击,一同颤抖起来的“鹌鹑”,纷纷哀鸣不已。

    它们虽然想逃,可却被死死地钉在地上,哪儿也不能去。

    好像自从经受水与火的淬炼时起,它们的“心”中,就深深铭记着今日这份恐惧。

    大地变得泥泞,冰雪犹如江水退潮,雪线化为一道虚影,向女孩儿逼了过来;到女孩儿脚下,却再难越雷池一步。

    身后,万丈寒冰;身前,炙热炎炎。似乎女孩儿站立的地方,就是光与影的交点,冷与热的分界。

    一只雪白的小手自下而上,缓缓抬了起来;无数冰雪也如狂龙吸水般,兴奋地跟了上来。

    雪线不再平齐,就像阳光洒落在一个翘起的屋檐上,投射在地上的影子,便会刺出一个尖角。

    女孩儿抬起一根青葱玉指,神情悠闲,目光可爱,认真地在身前作起一幅画来。

    点点横折横竖勾,是一个“宁”字。

    冰渊并无异样,只是方圆十里果然瞬间宁静了下来;天地寂然,再无一点声息。

    三只惊惧的鹌鹑也如蒙敕令,迅速恢复了冷静,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

    女孩儿抬头看去,远处热气上涌,四周冷气倒灌。冷热交替,身后又是一阵寒风。

    一头湛蓝的秀发如波浪腾空,无数雪花溜过女孩儿翘起的裙角,羞涩地向空中飞去。

    不多时,雪花冷凝成水,纷乱的雨滴自高空洒落;刚一触即地面,竟然又化成一团雾气,悠悠升空。

    大地沸腾!

    女孩儿眉毛弯弯,或许是觉得这片水雾有些碍眼,便轻轻吸一口气,小腹微微隆起,再轻轻一吹。

    一股寒流过境,白雾凝结成冰,悬在空中一瞬,猝然坠落。

    苍茫如云的画面,再次变得清晰了起来。

    ————

    画面中央,方才一瞬:

    青年倒悬于空中,手握红剑,以一个头下脚上的姿势从天而降。

    一剑刺下,正中男孩眉心。

    红光炸裂,宛如月晕破空,瞬间融化了二人身边的千年冰雪。

    苍穹之下,万千白云浮空,一束金色洪流紧随着青年,同样自天际坠落,骤然吞没了二人的身影。

    飞流直下,三千尺!

    在与金光接触的瞬间,男孩的皮肤便如一片铁水般,变得炙热而粘稠,开始一寸寸融化。

    男孩咬牙坚持,任由那束洪流消融他的身体。

    恍惚之间,风好像停了,雪花静止在空中,尾巴上还拖着几片残影。

    时间悄然变缓,连男孩的呼吸都慢了下来,沸腾的血液从他的心脏中泵出,沿着红色的血管,向着身体的每一寸肌肤,艰难地流淌着

    原本只需忍耐片刻的光阴,现在却变得如同人的一生那么漫长。

    而在两人不远处的另一边,女孩儿不过是又偷偷发了会儿呆等她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那束不断下坠的金光,就已经露出了它的尾巴。

    片刻之后,洪流消失,天地重归寂静;男孩已经血肉无存,形销骨立。

    然而,那位本该比“他”更早接触金光的青年,却浑身无恙,就连衣服也未破损分毫。

    白骨镀金。

    青年抽剑而去,飘然腾身于空中,竟是以剑为笔,凌空作画。

    女孩儿仰头瞥了一眼,小嘴微张,似乎是在欣赏一幅作品。

    青年身前,鬼魅的图腾犹如一朵娇艳的玫瑰,以一个令人惊艳的速度,绽放于这片绝地冰雪中。

    “红妆——鬼面!”

    绘画完毕,青年大喊一声,又是一剑落下,刺入金骨颅中。

    还是方才的裂口,分毫不差。

    玫瑰如烟花炸裂,青年不躲不避,握剑的右手很快就被漫天残红吞没。

    无数道红线自上而下笼罩了金骨,宛若元宵佳节孩子们手中提着的一盏红花灯笼。

    而被丝丝红线缠绕的金骨,便是灯笼中的一点明火,散发着几分温暖与光亮,悠悠点亮一个寒夜。

    红线忽然瘪了下去,就像没了伞骨支撑的伞面,蛛网一般,飘然依附在金骨上;忽然,又摇身一变,化为无数涌动的血丝,汇聚在金骨空洞的胸腔中。

    血丝聚少成多,一颗鲜红的血团像是有了生命,慢慢地跳动起来。

    “咚——咚——咚、咚”,很快已经变成了一颗强健的心脏,发出擂鼓般的响声。

    青年不敢大意,只是他的半个身体已经麻木地失去了知觉,只好伸出左手,抓着那条血淋淋的右臂,缓慢抽剑。

    突然一阵刺痛!青年低头看去,只见自己的左腕上,两枚胎记一样的伤痕隐隐灼烧了起来。

    青年皱眉,心中思忖:“看来在尚未完全解除封印之前,只要接触了神力,那个沉睡的诅咒还是会有反应。”

    “这是战败者的耻辱!”

    他收回心思,身体微微一侧,抽剑、落地无声。

    手腕上灼热的痛感开始一点点消退,青年全身已被汗水浸透,不堪负重的手臂,也终于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青年抬头看对面一眼,目光投去的瞬间,他注意到,那具金色的骨骼中,似乎也有一只金色的眼睛正在凝视着他。

    那是宛若神明的目光,散发出无上的威严;可是其中,却有许多人间的情感:愤怒、不甘、费解、悲伤就像是压抑了数千年的话语,突然找到一个宣泄的地方,想要把一切都倾诉出来。

    青年解读着它的眼神,目光中传来的最后一个情绪,是失望。

    失望什么?青年永远也得不到答案了,因为目光已经消失,转而代之的,是一股新鲜蠕动的血肉,如同泉水般从那里涌了出来,自头部而下,缓慢覆盖着那具金色的骨骼。

    青年抛掉杂乱的思绪,长出一口气;似乎一切终于结束,万事已成定局。

    不多时,一个崭新的身体悄然成形,金骨额前的裂口,也在轻轻闭合,完美地收尾。

    消失的男孩又出现在青年身前,除了赤身裸体、眉心有一道金线外,与原先相比,并没有任何区别。

    青年上下打量男孩一番,嗯,似乎还长高了一些。

    男孩也对视过去,两人大眼瞪小眼。

    一股寒流袭来,男孩打了一个哆嗦。他往四周一看,就在不远处,居然还有一位衣着单薄的漂亮女孩儿在盯着自己!

    这可了得?

    男孩小脸一红,瞪了青年一眼,也不知道提醒他一下!

    匆匆跑去剑匣处穿衣。

    青年对着男孩光滑的屁股摊摊手,丢掉手中可怜的红妆,向女孩儿那边走去。

    来到女孩儿身前,青年淡淡开口:“多谢。”

    他便不再说话。——反正她也不见得有兴趣听,肯定还要嫌自己啰嗦,没准又要被掌嘴

    青年挺了挺自己好男儿的腰杆,凌征小子可还在后头,不能丢了脸面!

    女孩儿果然面无表情,正如她的名字,冷若冰雪。她抬起一只赤裸的小脚,随意动了一步。

    自始至终,动的第一步。

    没有更复杂的流程,一面以“三剑一人”为阵角、自今日清晨,便一直倒扣在大地上的结界,此时就这么悄然地消失在风中,无影无形。

    女孩儿十分干脆,既然帮完了忙,就打算转身离开。只是她又犹豫一下,还是停顿下来,似乎有话要说。

    青年默不作声,心里打鼓。

    在以往的岁月中,女孩儿一向独来独往,也没有开口求人的习惯。现在,她不过是想提醒一下这个厚脸皮的人,最好尽快兑现他的承诺;可是心里居然还有些别扭,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女孩儿侧身,看着青年落在地上的影子,语气僵硬道:“记住你说过的话。”

    青年马上点头如捣蒜,真诚说道:“当然当然,雪女姑娘今日大恩大德小生铭记在心,姑娘没有与小生订立灵契是看得起小生,小生怎敢食言!”

    雪女不想搭理他,心想:“我堂堂雪女何曾要挟过谁?”怎么他一说话,给她的感觉老是那么委屈?

    两片柔顺的眉毛微微一皱,雪女又想:“打他一顿消消气?不行不行,他那么弱不是、我堂堂雪女,怎么能欺负一个委屈的人呢?”

    可他真的很委屈吗?

    雪女眼睛滴溜溜一转,至少不能自己动手。

    青年心中颤颤,安静地守在一旁,等候发落。

    雪女鼓着腮帮,小手抓着发梢绕圈圈,思索着思索着,一阵飞雪吹过,身形悄然不见。

    其实雪女并非不想与他订立契约,只是人族有句老话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不怕死、吃得住疼、又厚脸皮,雪女是真的拿他没办法,谁让自己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可爱小姑娘呢?

    哼,不开心,回去找小开明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