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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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这么许久,天色已经大亮,景恒之一行数人在这山间疾驰。这是一座海拔几百米的小山,山头上几天前下的雪还没融化,偶尔有小动物从树丛中蹿出,抖落了树叶上的些许积雪。山间的小径弯弯曲曲,杂草丛生,想来冬季的时候行人稀少。

    不一会儿,他们便登上了山顶,景恒之勒住了马头,站在山顶极目四望,远远地可以望到封城、天水各在山头的两边,而汾城则靠近天水,三城呈三角之势。

    景恒之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大片干枯的草原,还有已经剩下一个小黑点的昭苏城,冷冷地说:“邬赫逖,你胆敢进犯大乾,掳我大臣,今后必十倍报之!”

    钱程颇有些恋恋不舍,也回头看了看刚才状况紧急,她无暇细想,可现在即将彻底脱离邬赫逖的势力范围,一想到他兴冲冲地赶来想见,却得知自己逃走的噩耗,不知道会不会伤心?他顶着翁归逖和多个长老的压力保护自己,现在这样的结果不知道会不会让他太过狼狈?还有博袷大叔,他为什么也会赶到昭苏?难道是坎儿井出了什么问题了吗?那些挖井的奴隶会不会有事情?

    山脚下的树林依稀可见,接应的亲卫营想必就等在那里,景恒之的心情放松了起来,环顾四周,忽然扬声说:“阿程,你看那是什么?”

    钱程回头一瞧,只见不远处的峭壁上居然长着一株红梅,梅花在残雪的映衬下显得分外艳丽。“好漂亮。”她顿时忘了邬赫逖,兴奋地说。

    “你喜欢?”景恒之目测了一下距离,翻身下马,“我去摘来给你。”

    钱程刚想拒绝,却见景恒之提气纵身,在灌木上轻轻点了几下,不一会儿便来到了那悬崖边,踩在一块巨石上,离那株野梅只有几步之遥:这几下踏雪寻梅使得十分轻灵,引得身旁的侍卫一阵喝彩。

    钱程差点没惊呼起来,赔笑着说:“陛下……不对,恒之,你快回来,别踩空了,梅花又不稀奇,你回京了赏我一朵金梅好了,我不介意的……”

    景恒之差点被气得吐血,脚下一使劲,积雪簌簌地往下落,掉进了深涧里。他四下看了看借力的地方,抓着巨石边一株大树使劲摇了摇,然后一个倒挂金钩,只听得“咔嚓”一声,一株野梅落进了景恒之的手里。

    钱程在一旁看得惊心动魄,脑子不停地闪现着大乾的史官对她的口诛笔伐:佞臣钱程,蒙蔽武成帝,致使武成帝在悬崖为其摘花,以至于跌落悬崖……

    景恒之喜滋滋地回到钱程身边,把梅花递给了钱程:“你闻闻,还带着清香呢。”

    钱程接过来刚想闻,忽然脸色大变,指着他身后说不出话来:只见一只黑熊从灌木丛中走了出来,抖了抖身上的雪,茫然地四下看了看,怒吼了一声,朝着他们笨拙地走了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几个侍卫立刻拔出刀来,冲了上去,挡在景恒之和钱程的面前,那黑瞎子被人从冬眠中吵醒,力大无比,被侍卫砍了几刀,凶性大发,一掌拍了过来,一个侍卫的手臂被拍中,顿时血肉模糊。

    钱程吓得面如土色,拽着景恒之的手臂,哆嗦着说:“恒之,我们快逃。”

    景恒之心里窃喜,存心卖弄一把,傲然看了她一眼,斥道:“怕它做什么?我们这么多人呢,看我一掌毙了它。”

    说着,他揉身上前,几步便来到了那黑熊的背后,一掌就朝着那黑熊劈了过去,他自幼便和裴子余一起师承名家,修习内家功力,这一掌仿如开山裂碑,那黑熊原本就中了两刀,手在空中乱舞了一把,便颓然倒地。

    景恒之得意洋洋地笑道:“怎么样?我在你不用怕——”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只见钱程的后背站了一个黑熊,个头比刚才那个小了些许,一直爪子轻轻地搭在了钱程的肩头。

    “别动!”景恒之的声音都变了调,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往前走了两步,却不敢再动,只是低声嘶吼着,“阿程,你千万别动,别回头!”

    钱程不明所以,眼看着那黑熊倒地,她顿时松了一口气,笑嘻嘻地说:“恒之,看来以后你打猎也能过日子,这黑熊浑身是宝,打一个够一家人吃一年了吧……”

    话说到一半,看到景恒之的表情如此狰狞,钱程心里七上八下的,情不自禁地拿眼睛往旁边一瞟,顿时整个人都僵住了,张了张嘴,却再也发不出声音来,双眼祈求地看着景恒之,露出了小兽般哀恳的目光。

    景恒之的胸口仿佛被什么撞了一下,眼看这那黑熊的小眼睛往那倒在地上的黑熊看去,鼻子翕动着,仿佛在嗅空气里的味道,只怕它下一秒就被血腥激得凶兴大发!

    说时迟,那时快,景恒之厉喝一声:“阿程蹲下!”几乎就在同时,他脚下一顿,身子如离弦之箭一般直射向钱程,飞身抱住钱程,把她整个人都护进怀里。

    那黑熊被吓了一跳,放在钱程上的手一空,立刻伸手一挥,一掌便拍在景恒之的后背,景恒之闷哼一声,抱着钱程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往山下翻滚了下去。

    后背仿佛被撕裂了一般,胸口气血翻滚,一口腥甜呕了上来,整个身体被无数的沙石磨砺,又被数不清的树枝、石块割破。景恒之的神志渐渐迷糊了起来,他勉强吸气,维持着脑中的一丝清明,紧紧地抱住了手中的躯体,努力让自己的身体去承受来自外界的一波波撞击。

    不知道翻滚了多久,滚势渐止。景恒之睁开眼睛,一片血光中只见到钱程又惊又痛的脸,只看到钱程的嘴唇一张一合,却听不到声音;他努力地想撑起自己的身体,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终于,他的眼睛里映入了许多侍卫涌上来的身影,终于,他心一松,失去了知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景恒之只觉得自己飘忽了起来,影影绰绰之间,看见钱程骑着一匹枣红马,在前面疾驰,他着急地喊了起来:“阿程,你去哪里?”

    钱程回头嫣然一笑:“陛下,大乾容不下我,我去乌孙啦,乌孙王对我很好。”

    “阿程你回来,都是误会,误会!”他气急败坏地骑马追了上去。

    钱程的长衫忽然一变,变成了乌孙的斜襟袄,骑在马上显得英姿飒爽:“陛下,太晚了!”

    “不晚,一点儿也不晚!阿程,我为了你连命都不要了,你怎么忍心走?”他在后面追得喘不过气来,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钱程越来越远,他绝望地勒住马头,忽然声嘶力竭地喊道:“阿程,我喜欢你!你别走好不好!”

    景恒之喘息着惊醒了过来,只觉得浑身上下仿佛被碾压过了一样,手臂一动,后背处就仿佛撕裂了一般,痛得他眉头都皱了起来。他张了张嘴,叫了一声“阿程”,却发现自己的喉咙仿佛破锣一般。

    “恒之,我在这里。”他的手忽然被人紧紧握住,他勉强侧头一看,只见钱程红着眼眶坐在床边,眼中湿漉漉的,显然刚刚哭过。

    景恒之长吁了一口气,喃喃地说:“还好还好,还不晚。”

    “不晚什么?”钱程不解地问。

    一旁凑过来一个人,捋着胡子说:“是啊,陛下万幸,幸亏当时接应的亲卫营就在山下,把陛下救到汾城,全身骨骼都没大事,就是后背的伤口比较厉害,内腑也有损伤,需要将养数日。”

    景恒之不耐烦地瞥了一眼随行的太医,对着钱程说:“我口渴。”

    钱程正要起身倒茶,一旁的随从机灵地跑了过来,半扶起景恒之,把茶往他嘴中送了过去。

    景恒之狠狠地瞪了随从一眼,那随从一看,立刻把茶盅往钱程手上一递:“钱大人,奴才手拙,你烦劳一下。”

    钱程忙不迭地接了过来,扶住了景恒之,喂他喝水。

    “你哭了?”景恒之盯着她问。

    钱程脸上浮起了一丝绯色,半晌才支吾着说:“我忍不住,恒之你不要笑我。”

    景恒之心里高兴,只是笑声还没逸出来,便扯动了后背的伤口,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他使了个眼色,身边那个随从立刻心领神会,笑嘻嘻地说:“陛下累了,我们都出去吧,哎呦大人你别站起来,大人流落乌孙这么久,一定有机密要事禀告陛下。”

    话还没说完呢,满室的人一忽儿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