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回 有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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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间的接风宴,彭太夫人虽生了一下午的闷气,到底还是踩着点儿出现在了摆宴的花厅里,这样的场合她身为侯府的太夫人,本该老封君一般的人物却不出席,岂非越发要如了某些人的意,也越发让府里那些个踩高拜低的狗奴才们不将她放在眼里?

    所以她不但要出席,还要寻由头狠狠挫一挫顾蕴那个不孝的白眼儿狼的嚣张气焰才是,若是能一并给祁氏那个目中无人的贱人一点颜色看,就更好了。

    只是让彭太夫人没想到的是,沈腾赫然也在座,她自沈腾初来显阳侯府去嘉荫堂给她请安时,便觉得沈腾挺好,想将顾葭许配给他了,是觉着沈腾年纪比顾葭大得有点多,又是祁夫人的外甥,方暂且打消了这个念头。

    然而之后彭太夫人却是越想越觉得沈腾的条件好,大了七八岁怕什么,等她的葭姐儿及笄时,沈腾指不定已经进士及第了,她的葭姐儿过门就能享福,而且沈家面子里子皆有,是门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亲事。

    更重要的是,你祁氏不是百般看不上我的葭姐儿吗,我就偏要让她做你的外甥媳妇,偏要寒碜你,你能把我怎么着?

    正是抱着这样的想法,这两个多月以来,沈腾也去给她请过好几次安了,她每次都和颜悦色的,比对顾菁顾韬姐弟几个自家的孙子孙女儿还要和蔼些,倒让祁夫人有些个摸不着头脑,以为她是哪根筋搭错了。

    也不怪祁夫人想不到彭太夫人打的主意,那样的主意光说说就要笑掉人的大牙了,沈腾身为江南望族沈家嫡房之一的嫡长子,又小小年纪已是秀才,想也知道将来前途有多远大,别说顾葭这样来得不光彩,名声不好听的庶女了,就算是顾蕴这样父亲不能承爵,将来分家产也只能分到小头的所谓侯府嫡子的嫡女,沈老爷沈夫人且还要考虑呢。

    谁能想来,彭太夫人就敢这般马不知脸长的打这样的主意呢?

    但也正是因为打着这样的主意,眼见沈腾也在座,彭太夫人倒是不好对顾蕴和祁夫人摆脸色了,省得破坏了在沈腾心目中和蔼慈祥的印象。

    遂只是笑着吩咐顾葭:“你前儿不还说你刚学写字,找不到窍门,又不知该请教谁吗,你沈表哥小小年纪便已是秀才了,想也知道写得一手好字,你且趁此机会请教一下他罢。”

    顾葭到底年纪还小,哪里猜得到彭太夫人打的什么主意,她在人前又一向是乖巧惯了的,闻言甜甜的应了一声“是”,果真上前请教起沈腾来。

    沈腾的注意力却泰半在顾蕴身上,是想看顾蕴又不敢看,只是顾葭既然当着众人的面来请教于他,他也不能不指点指点她,只得指点了顾葭一回,又说定回头打发人送一本自己素日练着的字帖到嘉荫堂后,才算是应付了过去。

    很快丫头婆子上了菜来,众人便男一桌女一桌的坐了,举箸各自吃起来。

    因顾蕴是远道而归,众人少不得都要先敬她一回,连顾准都难得和颜悦色的问了顾蕴好些话,就不必说顾冲了,对着大女儿说话时的神情,都近乎讨好了,沈腾也趁机借酒遮脸,与顾蕴说了好几句话。

    瞧在彭太夫人和顾葭眼里,就好像是所有人都在围着顾蕴一个人转一般。

    彭太夫人还罢了,到底忍功要好些,在心里默默对自己念了几遍‘小不忍乱大谋’后,她到底还是忍住了什么都没说。

    顾葭如今哪有她这样的城府,见所有人都围着顾蕴转,包括向来疼爱自己的父亲也一样,就更不必说其他人了,而其他人譬如大伯父大伯母,都是向来正眼不看她的。

    一时心里就跟有团火在烧一般,烧得她说不出的难受,定要给顾蕴点颜色瞧瞧,方能熄灭她心头之火。

    于是等到所有人都给顾蕴敬完酒后,顾葭端着一碗汤摇摇晃晃走了上前,笑得一脸乖巧的道:“姐姐,我年纪小还不会喝酒,就以汤代酒敬您一杯罢。”

    说着,双手举起汤碗,却在汤碗要举至顾蕴面前时,装作一个手滑,将汤带碗一道,撒向了顾蕴身上,满以为能让顾蕴出一个大丑之余,还能将她给烫伤,让顾蕴也尝一尝她姨娘隔三差五就要受的罪。

    只可惜顾蕴本能的防着她,在她刚将汤碗举到自己面前时,已往后退了一大步,所以那碗汤终究还是没能如顾葭所愿的洒扫顾蕴身上,而是洒在了地上,碗也在一声脆响之后,摔了个粉碎。

    顾葭见状,不由暗自懊恼不已,怎么就让她给避过了呢,早知道她动作就再快一些,让她避无可避的!

    可不管顾蕴有没有避过,在别人眼里,都是她的失误,那她就该给顾蕴赔礼道歉,顾葭倒也识时务,立刻便一脸惊恐愧疚的向顾蕴道:“姐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您有没有被溅到哪里?对不起姐姐,我真不是故意的,求姐姐千万不要与我一般见识。”

    顾蕴却看也不看她一眼,对她的话更是充耳不闻,直接冷声道:“顾葭的奶娘在哪里?既然她连个汤碗都端不稳,以后再有这样的场合,你就带着她在她自己屋里吃即可,等她什么时候能端稳汤碗了,再让她坐席也不迟!”

    是故意的也好,不是故意的也罢,于顾蕴来说,都没有分别。

    “是是是,四小姐,奴婢下去后一定会好生教四小姐的。”顾葭的奶娘忙满头大汗的应了,就要上前抱顾葭去:“我的好小姐,我们且先回屋去好不好?”

    顾葭见自己的奶娘对顾蕴倒比对自己还要恭敬,心里越发的怒火中烧,却也知道不能和顾蕴硬碰硬,遂哭了起来:“姐姐,你真不肯原谅我吗?你为什么就这么不喜欢我呢,我是你唯一的亲妹妹啊,你为什么就从来不肯多与我说一句话,与别人提起我时,也是一口一个顾葭的,不知道的人听了,还以为我不是你的妹妹,而是你的仇人呢。”

    她问自己为什么不喜欢她,哈!

    这一次,顾蕴总算如顾葭所愿正眼看她了,只是语调却比方才还要冷:“这事儿你不该问我,该问祖母,不然问父亲或是你的好姨娘都成,就怕他们没脸跟你说。不过他们没脸说也没关系,你随便问一个已经进府服侍了几年的丫头婆子,想来她们都能告诉你!”

    说完不再与顾葭废话,直接喝命她的奶娘:“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带了她下去!”

    顾葭的奶娘不敢再耽搁,抱起挣扎不休的顾葭便逃也似的跑出了花厅去。

    彭太夫人将此情此景看在眼里,气得浑身直哆嗦,也顾不得沈腾还在了,霍地站起来便怒声向顾蕴道:“真是反了天了,当着我和你父亲的面儿,你就敢这般作践你妹妹了,等我们哪天死了,你岂非越发要将她作践到尘埃里去了?我告诉你,我和你父亲还没死呢,这个家还轮不到你一手遮天!你给我到外面跪着反省去,什么时候反省好了,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时候再给我起来!”

    顾蕴的反应是直接无视她的话,冲着顾准和祁夫人屈膝行了个礼,说了句:“我乏了,就先回去了,扰了大伯父和大伯母的雅兴,还请大伯父和大伯母恕罪。”便转身径自离开了。

    不用说彭太夫人又气了个倒仰,还是顾冲劝她:“蕴姐儿是不对,可的确是葭姐儿有错在先,母亲就别生气了,回头我见了蕴姐儿,好生说说她也就是了。”

    她方借坡下驴冷笑着说了一句:“你的女儿,自然该你说她,怕就怕她宁愿与旁人狼狈为奸,也不听你这个父亲半句话!”拂袖而去。

    整场宴席至此也再进行不下去了,剩余的人只能不欢而散。

    祁夫人想着方才的情形全被沈腾看了去,不由又是恼怒又是尴尬,有意留在了后面,压低了声音与沈腾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方才的事儿,你别笑话姨母,也别告诉别人,等你长大后,自然也就明白了。”

    沈家内外十几房聚居在一处,林子大了什么样的鸟儿都有,沈腾又岂能没有耳闻过一些龃龉和不光彩的事,何须要等到长大了才明白?

    因忙笑道:“牙齿和嘴唇再要好,也还有磕着碰着的时候呢,我怎么会笑话儿姨母?”

    祁夫人闻言,方暗自松了一口气,心里已暗暗打定主意,以后再有这样的场合,还是能不让腾哥儿出席,便别让他出席了。

    想着,又想到了顾蕴方才的骄纵与跋扈,他们这些知道内情的人,看在眼里倒还觉得没什么,原便是彭氏姑侄母女欠了蕴姐儿的,但腾哥儿一个外人却什么都不知道,万一他因此对蕴姐儿产生了什么不好的影响,将来二人没有缘分也还罢了,若是有缘分,岂非对蕴姐儿很是不利?

    本来祁夫人一开始是不看好让顾蕴与沈腾亲上做亲的,不然当初金嬷嬷也不会才略提了提,便被她斥责了一通了。

    然想起顾蕴素日的好处,更重要的是,平老太太竟惦记着给自己那样的方子,这人心都是肉长的,祁夫人也不例外,如今心里已是有所松动,觉得顾蕴若真能嫁进沈家也不错了。

    所以她斟酌了一番,到底还是越发压低声音,将过往的那些事大略与沈腾说了一遍,末了叹道:“所以你四表妹待太夫人等人不客气,是有原因的,并不是因为她本性骄纵跋扈,你千万别因此对她有什么不好的印象,甚至是疏远了她,她才是那个真正可怜的人!”

    平心而论,方才看见顾蕴待顾葭那般不假辞色也还罢了,竟连待彭太夫人也是半点不尊着敬着,沈腾打小儿受的便是孔孟之道、百行孝为先的教育,要说他心里没有几分不赞同,那绝对是假的。

    他甚至因此对顾蕴的形象也打了几分折扣,觉得她再漂亮又如何,品行不好也是金玉其表败絮其中,偏自己之前还对她起了某些异样的心思,实在是不应当,也实在是太浅薄,以后千万得引以为戒。

    却没想到,四表妹竟会那般可怜,小小年纪母亲便不明不白的没了,祖母与父亲也不善待于她,所谓妹妹的存在更是时刻提醒着她,她的母亲是怎么没的了……她说是金尊玉贵的侯府千金,心里却是那样的苦,也不怪姨母会说她才是‘真正可怜的那个人’了。

    偏自己方才还误会她,觉得她骄纵跋扈,若不是姨母及时将内情告诉了自己,只怕以后自己还会有意无意的疏远她,那才真是一叶障目,纵以后到底还是知道了内情,也已经迟了,只能追悔终生了!

    沈腾心下暗暗后怕庆幸着,嘴上倒是没耽搁,低声与祁夫人道:“姨母放心,我一定不会疏远了四表妹,而只会疏远该疏远的人了。”

    祁夫人一听沈腾什么都明白,放下心来,又叮嘱了他几句,才与他分道扬镳,一个回了朝晖堂,一个回了曜日阁。

    沈腾晚上躺下后,却是翻来覆去睡不着,恍惚中他似是能看见小小的顾蕴,在夜晚无人时,抱了被角缩在床角无声的哭泣一般,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自此待顾蕴虽不好太亲近,却暗暗嘱咐了自己的小厮,但凡有关四小姐的事,都多注意一下;待彭太夫人与顾葭却是越发淡淡的,以前碍于面子情还时常去给彭太夫人请个安什么的,如今却借口课业繁忙,等闲不进内院了,答应给顾葭的字帖,也只是让小厮去街上随意买了本来便罢。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却说顾蕴回到饮绿轩后,却没有如沈腾所想的那样,心里不知道怎么难受,指不定还会背着人哭什么的,她早不对祖母和父亲抱任何希望了,自然也就无所谓失望。

    至于顾葭的挑衅,她更是只当跳梁小丑一般,过了就算,顾葭还不配她为她烦恼或是生气,一如她如今对待彭氏的态度,不过区区一介手下败将尔,谁管你是好是歹,是高兴是生气呢!

    她洗漱过后,便躺到床上,美美睡了一觉。

    次日起来后,只觉精神焕发,她又将自己带回来的一些保定的土仪清理出来,以自己的名义令丫头们送到了各处去,外祖母和舅母们准备礼物是礼数,她准备的却是心意。

    本来她也给彭太夫人准备了一份的,但既然彭太夫人那么不待见她,想也不知道不会待见她的东西,那还是别送了罢。

    等土仪收拾完,顾蕴又赏了以如嬷嬷和喜鹊为首的留守人员们,一个上午就这么过去了。

    吃过午饭后,顾蕴没有歇中觉,而是去回了祁夫人,说自己要出去一趟,请祁夫人给她安排一辆马车,然后带着刘妈妈卓妈妈并卷碧喜鹊出了门。

    待马车驶上了大街,她便掀起车帘一角,细细看起两边的店铺房舍来。

    卷碧见了因问道:“小姐在看什么?是想买什么东西吗?”

    顾蕴笑了笑:“我不是想买东西,而是在看街道两边有什么地方是适合开客栈的。”反正事情很快就要瞒不住大家,至少瞒不住她的一众心腹的,那她也没有藏着掖着的必要。

    “开客栈?”卷碧一脸的吃惊,“小姐怎么忽然想起开客栈了,开客栈多累啊,哪里及得上每年定时收租子来得轻便?”

    何况小姐名下的产业已经不少了,仅每年的收益小姐都花不完了,又何必这般劳心劳力呢?

    顾蕴道:“又不是事事都让我亲力亲为,纵累也有限。我只是想着,前番我们出门时,路上是何等的不方便,去时因为没赶上投宿在客栈里,更是差点儿……而且我们投宿的客栈即便是上房,条件也就那样,只能凑合着住而已,完全让人产生不了宾至如归的感觉。所以我就渐渐萌生出了一个主意来,我要开一家客栈,一家开遍全大邺所有地方的客栈,如此将来出门时,我便再不必担心赶不上投宿,或是住得不舒服,也能造福于其他人了。”

    这个主意是她经过深思熟虑后,定下来的,若刘大打听到的溺水而亡的此于二小姐非彼于二小姐,听到她在京城开了便捷客栈的消息后,真正的于二小姐一定会设法联络她的,届时她便直接分一半甚至大半的干股与真正的于二小姐又何妨?

    原是她剽窃了于二小姐的主意。

    若不幸溺水而亡的那位于二小姐真是她心心念念要找的人,那她便更要将便捷开遍全大邺,以慰于二小姐的在天之灵了!

    卷碧听顾蕴这么说,略一思忖,也觉得顾蕴的主意挺不错了,况就算她觉得不好又如何,小姐决定了的事,自来都是谁也劝不转的,她还是只管听小姐的吩咐办事罢。

    顾蕴一边与卷碧说着话,眼睛也没闲着,仍仔细打量着街道两边的房舍,只是看来看去,不是地方太小,就是周边太吵,总没有合适的。

    皱眉想了想,她忽然自失一笑,她一开始就没弄对方向,来北城做什么,谁不知道北城是盛京城最繁华的地段,街上的商铺也是鳞次栉比,而且北城是不宵禁的,也就是说,入了夜以后这里也别想清净,哪是开客栈的好地方?难怪她一路走来,就没看见几个客栈呢。

    “卓妈妈,让车夫调头,去南城。”顾蕴因吩咐卓妈妈。

    后者忙应了,撩起车帘把话传给了车夫,车夫便调转马头,驶往了南城。

    果然南城就要相对安静得多了,于安静中,却又不失繁华,顾蕴一路看下去,见京城好些知名的酒楼客栈都开在这一带,也就明白自己的选择没有错了。

    她皱眉思忖起来,地方一定得大,最好能有个二三亩的,可这么大的宅子一般都是私宅,谁轻易会卖?若找不到这么大的地方,她又怎么能做出自己的特色?

    接下来几日,顾蕴都在外面跑,总算在初步挑中的几个地方里来回比较后,选中了位于李家胡同的一处房产,那地方虽地处南城,后门却与北城只隔了一条小河,届时她完全可以买一艘小船备着,随时接送想去北城的客人们,如此客人们便既能随时去繁华的北城观景购物,又能不影响晚间的休息了。

    最重要的是,这处房产非常老旧,要换成别人可能会头疼,但顾蕴的计划,最好是自己起楼,重新修建,修个三五层的高楼,比整条街上所有的房子都高,让人远远的便能一目了然,所以这老旧房子也就更合适了。

    更让顾蕴满意的,是刘大和刘妈妈出面替她谈了一个非常低廉的价格,比她预期的还要低出一大截,她从来不知道,刘大和刘妈妈还有这样的能耐!

    只是要起楼总得花几个月的时间,顾蕴急也急不来,索性将事情都交给了刘大去办,他毕竟是在外面跑过镖的人,只要资金充足,做这些事还是难不倒他的。

    顾蕴自己却也不是什么都不做,只管当起甩手掌柜来,事实上,她的事情比刘大的更多,所以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她依然是在外面跑的时间居多,待在家里的时间居少。

    以致这日回到饮绿轩,听得如嬷嬷说周望桂有孕了的消息时,顾蕴一时间脑子还有些钝钝的反应不过来,还是如嬷嬷一连叫了几声‘小姐’,她才回过了神来,立时满脸的笑,道:“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嬷嬷替我备几样药材补品,我这便给二夫人道喜去。”

    想不到外祖母给的那个方子竟这般有效,周望桂才用了两个月,便已查出有一个月的身孕了,这岂不是意味着,大伯母有身孕的几率也将大大增加?

    饮绿轩上下都惟顾蕴马首是瞻,自然如嬷嬷也对周望桂的身孕乐见其成,总比让彭氏那个贱人或是以后让彭太夫人赏给顾冲的丫头先生下儿子来得强罢?

    而且周望桂有喜于她自己来说自然是喜事,于别人,譬如彭氏来说,就绝对不是什么喜事,甚至于彭太夫人来说,只怕也是不高兴多过高兴了,只要是能让她们姑侄不高兴的事,她都乐于见到。

    所以如嬷嬷很痛快的应了,然后去库房挑了一斤燕窝两支人参并一些红枣阿胶之类的,与顾蕴一道去了宁安堂。

    宁安堂内果然一派喜庆景象,正房的丫头婆子们连走路都比往日轻快了不少,顾蕴方进了院门,早有小丫头子眼尖瞧见了,一个拔腿便往里跑,一个则小跑着迎了上来,满脸堆笑的屈膝行礼:“四小姐,您来了。”

    顾蕴点点头,如嬷嬷便从衣袖里摸出十来文钱赏了那小丫头,小丫头忙谢了赏。

    就见周妈妈被几个丫头簇拥着满面春风的迎了出来,一见顾蕴便屈膝给她行礼:“四小姐,夫人让奴婢出来迎您。”

    素日她对顾蕴也恭敬,那是因为知道顾蕴不好惹,所以这恭敬只是流于表面,而非发自内心,不像现在,她对顾蕴的恭敬就一下子能让顾蕴感觉到了。

    顾蕴笑着说了一声:“周妈妈免礼。”

    一行人便逶迤着经过了通向第二进院子的穿堂,进了周望桂的屋子。

    周望桂正靠坐在临窗的榻上,由江妈妈服侍着在吃什么东西,脸上则带着一抹红晕,眼里的欢喜也是满得要溢出来。

    只是让顾蕴没想到的是,周夫人竟也在,穿了件大红百蝶花卉纹妆花褙子,梳了牡丹髻,当中插赤金拔丝丹凤口衔四颗明珠宝结,与周望桂生得有五六分相似的脸上,此刻满是顾蕴前所未见过的欢喜与舒畅。

    她少不得要先给周夫人见礼:“不知道外祖母也在,不然我就迟些时候再来向母亲道喜了,是我太唐突了。”

    早被周夫人一把搀了起来,满脸是笑的道:“好孩子,都是自家人,什么唐突不唐突的,我正和你母亲说,要打发人去请了你过来,当面向你道谢呢!”

    周望桂也笑道:“是啊,蕴姐儿,若不是你,母亲今日又喜从何来,你就别与你外祖母和母亲客气了。”

    周夫人已拉着顾蕴挨着她坐下,并捋下腕间赤金嵌五彩宝石的镯子套在了顾蕴手腕上:“外祖母今日出门得急,也没带什么东西给你,这对镯子,是我家常戴惯了的,你拿去玩罢,等明儿外祖母再来时,再带其他东西给你。”

    跟周嬷嬷素日的恭敬只流于表面一样,素日周夫人待顾蕴也是客气而冷淡的,这倒也容易理解,谁愿意自己的女儿一进门便做后娘,谁愿意让一个不是自己女儿生的孩子叫自己外祖母的?

    可今日以后,周夫人不说拿顾蕴当亲生的外孙女儿一般看待,却也比亲生的差不了多少了。

    顾蕴推辞了一番,见推辞不过,只得向周夫人道了谢,收下了那对镯子,然后让如嬷嬷将自己准备的药材补品都呈上来。

    周望桂少不得要客气一番,然后投桃报李,还了顾蕴一匣子珍珠,饶顾蕴见惯了好东西,也忍不住暗暗咂舌,周指挥使的家底,只怕比她想象的还要厚得多。

    喜既已道过了,顾蕴也就不再多逗留,摆明了周望桂母女有体己话儿说,她留下算怎么一回事?反正只要她们知道欠了她一个天大的人情即可。

    遂不顾她母女二人的挽留,屈膝向二人行了礼,告辞而去了。

    周望桂仍打发了周嬷嬷去送她,待周嬷嬷引着人出去后,她方与周夫人道:“我早说过,蕴姐儿家底丰厚着呢,等闲东西她根本看不上眼,娘方才没见她见了我给的那一匣子珍珠,连看都没多看一眼吗?所以回去后,您可得好生挑选,务必要送几样真正难得的东西来,才好聊表我们的感激之情。再就是送去平家的礼物,您也得好生准备才是,不管他们是怎么打算的,终究是我们得了好处,以后周平两家少不得也要当正经亲戚走动起来了。”

    周夫人笑道:“我知道了,今儿不是乍一听得你有身孕了的消息太过欢喜,什么都顾不得准备吗?这些事你就交给我去操心,你只管安心将养身子,九个月后,给我生一个白白胖胖的外孙即可。”

    顿了顿,又叹道:“也就如今你终于怀上了,我才敢告诉你,素日因着你一直膝下空虚,我不知道暗地里流了多少泪,又拜了多少菩萨求了多少神,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惟恐如今是我们两个老的还在,才能时时为你出头,若我们两个老的有朝一日不在了,你哥哥们倒是好的,你嫂嫂们就未必能再像现在这样了……如今我心里悬了这么几年的一块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说着,已是红了眼圈,想她一生要强,自问比什么都不会输给旁人,谁知道偏在女儿身上栽了大跟头,女儿没出嫁前一直操心女儿的亲事,待女儿好容易嫁了,嫁得虽不算好却也不差后,又要接着操心女儿一直生不出孩子来呢?

    难道是早年她做的孽太多,如今都报应到了女儿身上,可做那些孽的人是她,就算有报应,也该冲着她来啊!

    周夫人为了女儿,就像她方才说的那样,暗地里不知道流了多少泪,不知道度过了多少个不眠之夜,她更担心,待将来自己老两口儿去后,儿子儿媳们不会再继续像现在这样为女儿出头了,毕竟儿媳们也都有女儿,有这样一个名声不好还生不出孩子来的姑姑,她们将来的亲事又岂能不受到影响?

    如今总算好了,女儿终归怀上孩子,苦尽甘来了,以后看顾家的老虔婆还敢不敢再动不动就说送她女儿回娘家去反省的话!

    想起彭太夫人,周夫人便想到了之前自己刚来显阳侯府时,彭太夫人那一脸的不忿与不甘,满心的喜悦与感喟便都化作了凛然,冷声与周望桂道:“你那个婆婆,巴不得能永远压得你抬不起头来的,如今你好容易有了孩子,换了别家的婆婆,指不定怎生高兴,可她却一准儿想着,以后越发弹压不住你了。你可得处处防着她才是,哪怕接下来这几个月她日日都作耗,你也别理她,如今最要紧的,便是你腹中的孩子,待你平安生下孩子后,再慢慢儿收拾她也不迟!”

    周望桂闻言,也冷了脸,想到了昨日自己午睡起来后,忽然觉得恶心得难受,头也一阵阵发晕,江嬷嬷只当她是病了,忙打发了人去惯常给她请脉的那位大夫来,不想却诊出了喜脉。

    这样天大的好消息,她自然要第一时间让彭太夫人知道,不是为了让彭太夫人分享她的喜悦,而是为了向彭太夫人炫耀给彭太夫人添堵,你不是日日含沙射影的骂我‘不会下蛋的母鸡’吗,如今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天知道她等这能扬眉出气的一日,到底等得有多辛苦!

    谁曾想彭太夫人也做得出来,儿媳好容易有了身孕,她竟也不亲自来瞧瞧,只打发齐嬷嬷带着几样补品走了一趟宁安堂,把周望桂气了个倒仰,她是不在乎彭太夫人疼不疼爱自己的孩子,她自己的孩子,她自会疼爱,多个祖母疼爱少个祖母疼爱,根本没什么区别。

    可彭太夫人却连最基本的面子情儿都懒得做,她岂能不心寒岂能不生气?便是方才,若不是她母亲来了,那个老虔婆不得不陪亲家来宁安堂,只怕她还不肯过来宁安堂呢。

    如今听得母亲这般说,周望桂立刻眯眼冷声道:“娘放心,我不会与她一般见识的,她要作耗只管作她的,我日日待在自己屋里不出门去便是,她若要让我去立规矩,我也大可称病,总不会让她如愿就是了!”

    周夫人点点头:“还有你屋里那个贱人,你也别让她近你的身了,最好就找由头把她拘起来,让她连房门都别想踏出一步!那起子黑心烂肝的东西,当年能做得出未婚先孕逼死原配之事,如今自然也能做得出其他事,不怕一万,只怕一万,你也得时刻防着才是!”

    周望桂本想说:“那岂不是太便宜那个贱人了?”,但见母亲一脸的慎重,想起自己这一胎的来之不易,到底还是“嗯”了一声:“我听娘的。”

    “这就对了,只是……”周夫人说着,忽然欲言又止起来,还是周望桂催她:“只是什么,娘与我还有什么说不得的?”

    她方咬牙说道:“只是顾冲一看就不是个长情的,素日与你感情也算不得多好,反倒是那个贱人,到底是他嫡亲的表妹,又有你婆婆在一旁推波助澜,我担心你这一有孕,少不得要给那贱人以可趁之机,若是因此让那贱人也怀上了身孕……这回连嫡子不能生在庶子之后的借口,咱们都不能用了……所以我想着,要不,你给顾冲收个自己人罢,总好过便宜了那个贱人……”

    知女莫若母,周夫人自然知道这话女儿不爱听,所以说得有些小心翼翼,可女儿就算再不爱听,她也得说,不然就不是在爱女儿,而是在害女儿了。

    时至今日,周夫人方暗暗后悔起当初不该将女儿养得太骄纵,事事都顺着她来。

    果然周望桂立刻横眉竖目起来:“以前我没身孕时,娘日日让江嬷嬷和周嬷嬷劝我收个人也就罢了,如今我都有身孕了,凭什么还要把自己的男人往别的女人床上送?就算他顾冲是个没用的,那也是我男人,我的男人,我为什么让给别的女人!我不答应这事儿,说什么也不会答应!”

    她能容下彭氏,是因为那个贱人比她跟顾冲早,也是因为彭氏没有她年轻没有她漂亮,再来一个比她更年轻更漂亮的女人,还是她亲自为顾冲准备的,除非杀了她!

    周夫人就头痛的扶了扶额,她这会儿比方才又更后悔了一分。

    可女儿现在动不得气,她只能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道:“不是让给别的女人,那是你的人,等你平安生下孩子后,你要杀要剐要打要卖,都随你高兴,可那个贱人你能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吗?如今那贱人是没有儿子,所以你才能一直作践她,等她有了儿子,顾家已经好几代人丁单薄了,哪怕是庶子呢,也比没有的强罢,到时候为了那庶子的体面,不说你婆婆和顾冲了,指不定顾侯爷都要变着法儿的敲打你,让你别作践那贱人了,就更不必说以后贱人的儿子还要分薄你儿子的家产和顾冲的疼爱,乃至一切本该你儿子独自拥有的东西了。两害相权取其轻,你自己衡量罢!”

    一席话,说得周望桂一张脸白一阵青一阵的,好半晌方咬牙切齿近乎从牙缝里挤出了声音来:“那我少不得只能赏那贱人一贴‘好药’了!就是娘早年赏过什么衣青,什么菊香,什么秀兰的那种好药,娘手里一定还有!我明儿便赏给那贱人,看她以后还怎么生儿子!”

    “看那老虔婆还怎么日日都想着能压得我最好气都喘不上来!”

    “看她们还怎么妄想送我回娘家去,甚至是休了我!”

    周望桂越说越大声,越说越激动,到最后甚至猛地站了起来,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近乎癫狂的狠戾。

    唬得周夫人忙抢上前一把扶住了她,一叠声的说道:“你别激动,娘什么都不说了,也再不逼你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别激动……小心肚子里的孩子啊,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了!”

    又小心翼翼的将周望桂搂进怀里,轻拍着她的背安抚了好一歇,她才渐渐平静了下来,周夫人自己也才暗暗苦笑起来,原以为自己早年那些事做得隐秘,谁知道女儿都知道,早知如此,当初她真不该将女儿嫁进显阳侯府,就该给她找一个寒门学子,哪怕她一辈子都生不出孩子来呢,谅那寒门学子也不敢怠慢了她!

    之后母女两个又压低声音说了半日的话,眼见时辰已不早了,再不离开显阳侯府,就要赶不上出城了,周夫人方在仔细叮嘱了江嬷嬷和周嬷嬷一番后,坐车回了密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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