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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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就是潘越妈妈所在的精神卫生中心吗……”

    郗羽看着眼前的青田精神卫生中心,一时间有些怔怔。这家精神病院位于南都市城郊,是三甲医院,也是本省范围内规模很大服务不错收费较高的精神康复院,占地面积十余亩,背靠一个小丘陵,医院里绿化相当不错,旁边还有一个养着锦鲤的池塘。根据医院官网上的资料显示,医院现有医生数百人,护理人员不低于六七百人,能有效地对病人运动和药物疗法和心理医疗对病人进行治疗。

    医院结构复杂,但大致分为几处病区,有封闭式,半封闭式,还有开放式。贝晓英目前住在开放式的康复区,李泽文和郗羽此行,就是为了前来拜访贝晓英。

    按照李泽文的专业意见,刑侦调查就是由无数的legwork组成的。李泽文时间有限,不可能在南都待太长时间,这就对两人的日程安排提出了要求,具体到实施过程,那就要求他们在几天时间内拜访完警方案卷里提到的所有人。

    “只要有可能,每一个当事人都应该见一见。”李泽文说,“实实在在的和某人打过交道后,才能做出更准确的判断。”

    所以,他们来到了精神卫生中心拜访潘越的母亲程茵。这一次登门拜访只有她和李泽文两人前来医院,周翼则被李泽文安排去处理一些具体的行政事务。

    郗羽拎着一带刚刚买来的水果,跟在李泽文身边,沿着绿化带朝住院部走去,脑子里想起了蒋园拿来的那份关于潘越家庭的调查资料。

    那份资料主要是几分官方文件——法庭案卷,民政局文书,外加一些基本的背景资料组成,因此显得十分详尽。

    潘越的母亲贝晓英,医学院毕业,曾经当过医生,后来辞职在家里当家庭主妇。她是家庭里的二女儿,家世背景相当可观,她的父母,也就是潘越的外公曾在本省建设厅任职,有那么一段时间颇有实权,不过现在已经去世;贝晓英二十七岁时嫁给了潘越的父亲潘昱民,潘昱民是建筑师,结婚时还名声不显,婚后在老婆娘家人的支持下,事业一帆风顺,在潘越去世之前,他已经当了本省建筑设计研究院一院的总工程师。

    这本来应该是一个幸福的家庭,但潘越的早逝给了这个家庭沉重的打击。

    老话说真是说的一点都没错,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事实也正是如此,一个家庭在发生了重大变故的时候,比如财务危机,子女事故,在这种情况下,夫妻两人通常所做的一切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责怪对方。

    更何况是中年丧子这样的惨剧?

    在潘越去世后,夫妻二人分居。潘越的母亲没能从丧子的阴影走出来,她身心受到极大摧残,精神彻底崩溃。于是两个月后的某一天,潘越的母亲怀揣着一把水果刀去了丈夫的住处,捅了他两刀。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这句话说得太正确没有了。潘越的家庭可能原本也谈不上多么幸福,至此已经完全分崩离析。

    理论上说贝晓英应该是被判刑的,但在随后的调查过程中,医生鉴定之后发现她患了偏执型精神分裂症,丧失自主能力,在法律上是为无民事行为能力人和限制行为能力人。她因此没有被判刑,被她的哥哥,也就是潘越的舅舅送进了精神病院进行治疗,一直到现在。

    贝晓英是经警方强制送来的患者,在精神病院的最初的年头是经过严密监控的,不能出院,其他人也无法探望;十多年后的现在,她依然还住在医院里,两年前在她哥哥的协调下,搬到了开放式的康复区。

    也就是说,她已经在精神康复医院呆了整整十四年。

    康复区在住院部大楼之后,从一路的观察看起来,这是一处管理不太严格的区域,两人登记后就以探病的名义进入了康复区——在这里的病人基本上属于重度精神障碍者且家庭不错的,没有威胁性同时家属已经放弃了治愈的希望,纯粹把这里当养老院的存在。

    康复区大楼共四层,装修得意外得不错,设备也比较完善,郗羽视线所及也只觉得干净整洁。他们路过手工室、书画室、影视放映厅和图书室。走廊上时不时走过穿着白衣服的护士和穿着条纹病号服的病人们,有些病人在看书,有些在看电视,乍一眼看上去,和普通医院并无区别。

    “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郗羽轻声说。

    李泽文问:“你以为精神病院是什么样子?”

    郗羽当然不会以为精神病院是阴森恐怖的地狱般的存在,但是如此和平的场景还是有点超出想象了。

    “大概是更歇斯底里的地方吧……但这里看上去好像很平常。”

    “至少我们在的康复区是很平和的。要是危险的话,也不会成为开放区。”李泽文道。

    “这倒也是。”

    “看他们的表情和肢体语言。”

    郗羽在提示下这才发现,不少病人表情呆滞眼神冷漠,时而自言自语,还有绕着原地转圈的……几乎不跟人直视。

    “大部分精神障碍患者都有交流障碍,他们的一大典型特征就是认知失调,社会属性丧失。如果是正常人,哪怕是完全陌生的人,你的注意力投射到对方身上时,总能得到不同的回应,就算对方冷漠的和你擦身而过,你也能接受到对方的信息,知道他不想被人打扰。但他们……”李泽文的目光扫过走廊,道,“几乎是一潭死水。”

    在医院里呆了那么多年之后,这些精神障碍患者的身体可以恢复健康,但精神却永远折戟黄泉。他们的脑海里到底在想什么,他们关心什么,他们在意什么,他们能否理解普通人的感情……甚至是否还是普通意义上的“普通人”……没有人知道。

    潘越的母亲就在三楼的308病房里,就在走廊的中间。病房房门虚掩,留下了一掌宽的缝隙——伸手稍微就可以推开。

    李泽文略一颔首,看向郗羽:“准备做好了吗?”

    “……不,没什么,我不怕,开门吧。”

    木制房门被缓缓推开,发出低沉的的响声。

    郗羽站在门外,惊魂未定的目光投降了坐在床边轮椅上的那个老妇人。

    她完全没想到数年后再见潘越的母亲是在这种环境下,而她更没有想到,潘越的母亲竟然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郗羽还记得潘越母亲的样子——她和潘越母亲见过的每一次都是在极其糟糕的情况下,第一次是在公安局的会议室门口,第二次是在她家门口,郗羽对她的印象只剩下红着眼睛咬着牙状似癫狂的女人,她对郗羽说“你害死我儿子”,说“你怎么不去死”,还趁着警察不注意冲过来揍她,抓她的头发。郗羽一直以来都怕极了她,很长一段时间内做噩梦都会梦她那癫狂的模样。

    然而不论她面目如何狰狞,不论她的情绪如何疯狂,但郗羽总可以通过她浑身的仇恨感受到她是活着的,她是有力气的,她是顽强的。

    而现在的她面容枯槁,眼窝深陷,头发花白。她独自坐在空空荡荡的床边,目光空空的看着墙壁,脸上没有了所有的情绪,干瘪瘪的脸上只剩“呆滞”这一种表情,给人的感觉并不像“活着”,活脱脱一个木偶人。

    李泽文没有郗羽那么多复杂的感情,他看了看手机中的照片,和面前的女人进行对比。

    “……她是潘越的母亲……她……怎么会变成这样。”郗羽声音很轻。

    郗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难过,但她几乎感觉想要流泪。这么炎热的天气,她居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悲伤的力量原来也会让人面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