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尚小说网 > 歌鹿鸣 > 第8章 结义

第8章 结义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花娇绝色总裁的贴身兵王韩娱之临时工女神的超能守卫无敌悍民

一秒记住【爱尚小说网 www.23xsw.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

    ********************

    瑈璇翌日醒来,头疼欲裂。

    昨日真是醉了,长这么大也没喝过这么多酒。回忆说了些什么,迷迷糊糊却都记不起。想起身,却一阵头晕目眩,只好又倒了下去。

    瑈璇叹口气,不禁郁闷,今儿别说回苏州,恐怕奇芳阁都去不了。

    锄药听到动静,进房看视,见瑈璇醒了却动不了,急忙取来洗脸水面巾这些服侍他洗漱。靴声橐橐,展基竟然等不及也一起进来了,老远就嘲笑:“新科解元呢?拜见陈解元!”

    瑈璇几日不见展基,不由大喜,一边急忙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展基径自在床沿坐下,忙忙解释:“前几日都不得空,祖父回来了,事儿多。”一边望望瑈璇的面色。

    放榜日落第秀才胁持新举人,甘棠龙虎榜下英勇救解元。这一故事此时已经传遍了应天府的大街小巷,茶坊食肆议论纷纷,“蔽芾甘棠之甘棠”名声响彻京城。魁光阁的伙计说得尤其绘声绘色,范明如何手持利刃,陈解元如何临危不惧实际却性命堪忧,甘棠如何做作骗过大伙儿,如何奋勇上前一个扫堂腿踢倒劫犯……活灵活现仿佛在场亲眼所见。

    展基乍听这故事吓了一跳,直是后怕,万分懊悔昨儿放榜没来找瑈璇。只是祖父刚回来,每日自早到晚相陪,实在抽不开身;就今天,还是瞅着空一大早溜出来的。

    瑈璇连忙又拉了拉被子,直盖到下巴。展基却已经瞥见他下巴上两道青紫狰狞,半懊恼半关心地问道:“还疼不?”

    瑈璇摇摇头,却一阵眩晕,沮丧地道:“不疼,就是晕!昨儿喝高了。”展基不禁笑出来。

    锄药端来醒酒汤服侍瑈璇喝下,又用井水湃过的凉毛巾敷着额头。两人几日不见,展基不停地连比划带说,瑈璇有气没力地还要抢话头,不时一阵阵笑声,一浑厚一清脆。锄药总是奇怪,这两人哪儿来的说不完的话?

    展基关心地问起昨日被劫一事,瑈璇笑道:“我没事。当时就是脖子被勒着,然后大家都忙着看甘棠,他那么又哭又叫百般做作,真是搞笑,骗倒了所有人,都以为他要看榜呐。”想起甘棠昨日那番模样,不由又笑了起来。

    展基听瑈璇“甘棠”叫得亲切,不知怎么,心中忽然一阵不悦,连忙自己摇摇头,有人救瑈璇不好?幸亏有人救不是?

    锄药进来问道:“少爷!七童来问,今儿什么时候过去?还有少爷昨儿回来说要回苏州,尹大人一早问是如何打算?”

    瑈璇红了脸,昨晚一番醉态可让尹年伯见笑了。想了想,吩咐锄药道:“下午去奇芳阁吧,你和七童说让姑娘别等,我到了去叫她就是。明日回苏州,年伯那里我自己回头去说,你把行李准备好喽。”

    展基听他说要走,却是一愣。这一个多月,只觉得瑈璇是生活中重要的一部分,每日早上醒来想到要去找瑈璇玩儿,更衣早膳都不自觉地加快速度。从来没想过他有离开的一天,明天就走?

    瑈璇见了他面色已经明白,笑道:“我回家啊,姆妈等我呐。去去就回来,明年还要春闱呢。”展基面色稍缓:“那你早些回来。”

    说到回来的时间,瑈璇极力想了想,昨晚还发生了什么?“对了,我和甘棠约了十一月坐船去北平,那之前我一定回来。”

    “甘棠?又是那个‘蔽芾甘棠之甘棠’?”展基语气有些焦躁。叫得那么亲密,两人还一起喝酒,这还一起约去北平!明明自己和瑈璇才是最好的朋友!

    瑈璇有些愣住:“是啊。顺天府我没去过,一个人那么远有些怕。。”

    “你没去过我去过!很多次!我就在顺天府长大的!” 展基有些激动。此时的展基怎么也没有想到,对甘棠的这份嫉妒,将一直缠绕着自己,很久很久。

    瑈璇见他生气,怯怯地问道:“那你能和我一起去北京吗?你又不参加会试,来回要近半年呐,你家里同意吗?”

    展基渐渐冷静下来。是啊,家里不可能让自己和瑈璇自由自在地出门半年。自己什么都有,就是没有,自由!

    展基越想越没劲,狠狠一拳打在床沿。瑈璇被击得随床弹起,碰到下颌伤处,不由“哎呦”叫了一声。展基连忙扶住他,抱歉地笑了笑。

    瑈璇有时候,有些奇怪展基。明明和自己一样,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少年,身上却有种不容置疑的霸气;作画写字都那么好,显然是师从名家;偏偏还武艺高强,一个人对付一群福建客人若无其事。瑈璇猜想他应该是哪个武将的后人,可想来想去,并没有姓展的名人。京师卧虎藏龙之地,果然到处都是高人。

    二人正说着话,荣东荣夏催展展基回去,展基不理,不一会儿又催了两遍。瑈璇便推展基走,展基恋恋不舍,终于走了。

    瑈璇勉力起床,已近晌午,尹昌隆却上朝尚未回来,瑈璇督促着锄药收拾行李,自己匆匆去了奇芳阁。彩娘见到份外客气,“陈解元”前“陈解元”后。

    白烟玉自昨日得知便喜出望外,见到瑈璇一番恭喜庆贺,二人都觉得这翻案昭雪之路总算迈出了顺利的第一步。白烟玉见了瑈璇的下颌心疼不已,找到跌打伤药厚厚涂上,倒弄得瑈璇脸上花花绿绿,二人笑了一回。

    九月初七,天还只朦朦亮,瑈璇便带着锄药出发了。来时一个简单行囊,回去尹昌隆却让捎了不少应天府土特产,板鸭贡米云锦等等几大包,雇了辆驴车装着。锄药坐在车辕,瑈璇骑了匹小马。

    明朝的科举,即使文举,在会试时也要考骑射,骑马观其迟骤便捷,射箭观其中数多寡。所以瑈璇的骑射也自小练习,跨马回苏州这几天路程自然不在话下。

    依依告别了尹昌隆一家,经长乐路,出聚宝门,过长干里,这便出京城了。回想两个多月前进京时的不安,瑈璇不禁微笑。此行不虚,不但乡试高中,还结识了展基白烟玉两位好友,和甘棠等不少同年。

    想起韩克忠,心里一阵迷惘。鹿鸣宴自己没去,这位座师会怎么想,会猜到是因为仇恨吗?

    路过一大片工地,好大的地方,车夫介绍这便是敕建的大报恩寺。重帷遮挡,看不清里面模样,隐隐约约只见帷里人来人往,极为忙碌。南面有几重飞檐,传来阵阵诵经声,大约这就是白烟玉说的先竣工的观音殿?工匠的号声不绝,与僧人的梵音交相听闻。

    佛云梦幻泡影,这样大气力地建塔造寺,是给众生一个美梦吧?

    忽然,身后一阵马蹄声响,三匹骏马飞奔而来。“瑈璇!”是展基浑厚的声音。

    瑈璇大喜,策马回身,眉花眼笑地叫道:“展兄!”

    晨曦初现,晓雾未散,白雾一团团地弥漫在官道上。展基高大轩昂的琥珀色身影在雾中朦朦胧胧,时隐时现。瑈璇怔怔望着,那一刻忽然知道,此情此景,将永生难忘。

    三匹高头大马转眼奔近,荣夏荣冬远远下马侍立,展基却直到瑈璇面前才一勒缰绳,纯黑的骏马前身高高立起,当即停下。瑈璇看得一呆,臂力也就罢了,这份骑功在马场上可是练不出的。

    展基却并没在意,腾身下马,又叫了声“瑈璇!”

    瑈璇小心地下了小马,见展基露水沾衣,前襟和头发都湿润一片,便自袖中取出棉帕,垫着脚仰望着,帮他擦了擦。展基由他擦着,还是笑得漫不经心,目光中却透着眷恋,满含不舍。发梢上的露珠忽然滴落,瑈璇伸掌接住,忽然一竖耳朵,嘴角弯弯笑意盎然。“瞿瞿”是桃叶帅!

    展基自背后托出笼子,桃叶帅正引翅高吭,几日不见,似乎赤色更明艳了些。瑈璇掩住口,“唧唧吱” “唧唧吱”一人一蟋蟀,又开聊起来。桃叶帅仰首蹬腿,有些捉急的样子。瑈璇神色无奈,打开笼子,把桃元帅托在左掌,轻轻安抚。

    白玉样的手掌中,赤红的桃元帅如琥珀如火焰,不时鼓翼高叫,却终于在瑈璇的轻抚中渐渐安静下来,耷拉了脑袋,闷闷不乐。

    展基自幼最喜促织,但自来只是相斗为戏,从不知道蟋蟀也可以说话交流,也有感情思想。一次次被瑈璇桃叶帅吓到,此时又见此景,震惊之余,却觉得自己也象这只促织,愁思袭人怏怏不乐。所谓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这一别,再见不知何日?

    瑈璇把桃元帅放回笼子,含笑轻叹:“好啦,他答应等我回来,有些不开心呢,你这几天得哄哄他。”展基认真请教:“怎么哄?”瑈璇笑道:“带他玩儿,打打岔呗。再不,就找只雌促织陪他。”说着又摸了摸展基的黑马,掩着口似乎有细细的声音传出。黑马摇头,鼻中喷出白气,一会儿又昂首嘶鸣两声,跺了跺马蹄。

    瑈璇侧头笑道:“你给它取名‘黑兔’?它不高兴呢。”

    展基诧异道:“为什么不高兴?赤兔马是名驹,它是黑色的,黑兔不正合适?又有俗语‘跑得比兔子还快’,黑兔是夸它呐!”

    瑈璇听了,便抚着马鬃,低低细语。黑兔甚是高大,俯颈在瑈璇身旁,耐心听着,半天前蹄轻敲,又似乎无奈地摇了摇马首,喷了下响鼻。瑈璇才对展基笑道:“好啦,它没事了。”

    展基看着瑈璇,实在舍不得这相识不久却投契知心的小伙伴就此分别。此一行,瑈璇是十一月便能回京;可是祖父说了要自己随他北上,再见的日子说不准也罢了,等到瑈璇发现……展基叹口气,忽然道:“瑈璇,咱俩结义如何?”

    瑈璇怔了怔便拍手笑道:“好啊!我没有兄弟姐妹,能有你这样一位大哥,太好了!”

    二人叙过八字,撮土为香,朝着大报恩寺的方向,先恭恭敬敬叩了头告知天地,又对面叩首为礼。瑈璇笑嘻嘻地叫道:“哥哥!”满脸喜色。

    展基也很开心,两人心中热乎乎的,在这世上,从此不再孤单。又说了会儿话,展基望望天,瑈璇真的该走了,一挥手笑道:“荣冬送你走,到了他就回来。”

    瑈璇吓了一跳,连忙谢绝:“那怎么可以?不用的,京城至苏州这一路太平得很,我来时走过的。”

    展基望着瑈璇,笑得漫不经心:“你就别推辞了。不是才说过同富贵共患难?何况,我可冒不起这个险。”举起笼子问道:“对吧?桃叶帅?”

    荣冬笑着对瑈璇道:“陈解元聪慧绝伦,当然用不着小的。在下跟着,不过是跑腿打尖,打发伙计船家这些琐事。锄药小兄弟也多个伴不是?”

    瑈璇无奈只好答应,好在京城至苏州,来回也就六七天的路程,想来耽误不了荣冬多少事情。展基对自己如此紧张,令人感动,也引人遐思,若有日发现自己是个女子,他会怎样?瑈璇想到这,不由嘴角弯弯又笑了。

    初秋清晨的薄雾中,展基挺立黑兔马上,琥珀锦衣的身影渐渐模糊;桃元帅还在叫着,“瞿瞿”的声音穿过薄雾,竟颇有几分缠绵。瑈璇心中又是酸楚又是甜蜜,甩甩头,策着小马往南驰去。

    出了应天府,不多久便是镇江。要过关卡时,锄药却找不着路引,在行囊里左翻右翻,急得一头汗。明朝的路引,类似离乡通行证,若无路引,不但过不了关卡,按理还会被依律治罪。瑈璇也不禁有些急,下马帮着锄药翻找。两人就在关卡旁的官道上,行囊全都打开,摊了一地。此时正当晌午,不一会儿就都是一身汗。

    这时身后一个声音笑道:“陈解元,好了,咱们过去吧!”

    瑈璇自一地的杂物中抬起头,是荣冬笑眯眯地立在旁边,身后跟着关卡的守兵头脑,约莫是个百户,点头哈腰的极为客气,竟然蹲下身帮着收拾东西。瑈璇昏头昏脑地站起,迟疑地问荣冬:“好了?”

    荣冬还是笑眯眯地:“好了。”见瑈璇满脸疑惑,又笑道:“解元不用管那么多,交给在下就是。”瑈璇“哦”了一声,便不再问。

    果真此后过关卡时皆是荣冬上前,不知用了什么法宝,守军或卑躬屈膝或小心翼翼,一路居然畅行无阻。锄药最终也没找到路引,对荣冬千恩万谢,荣冬却只淡淡一笑,并不多说。

    四日后进苏州府,官道尽头换了渡船,过吴江,再雇挑夫走了二十多里,便到了吴县香山。

    秋日的江南水乡,天高云厚,纵横的河道碧波荡漾,划桨摇橹撑篙的各式小船来往穿梭。河畔四散着粉墙黛瓦的大院小屋,尽头一间便是自己家了。

    瑈璇心中欢喜,撒脚疾奔,一边奔一边喊:“姆妈,我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