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尚小说网 > 面具(上) > 第八十九章

第八十九章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最后的超级战士铁骨铸钢魂权谋天下:姑姑太撩人特种兵之军人荣耀张雯小龙雯雯错误的邂逅重生之绝世弃少程璟然赵苏禾

一秒记住【爱尚小说网 www.23xsw.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狼狈不堪的赵冬梅终于爬上了路基,重新回到了公路上。她披头散发,不管不顾地往前跑着。

    突然,两道车灯在前面亮了起来,将她面前的道路照得清清楚楚。

    她大吃一惊,转身就向后跑去。整整一个晚上的折腾已经让她筋疲力尽了,没跑两步,腿便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车停了下来,一双穿着皮鞋的脚朝她走了过来。

    赵冬梅拼命往前爬去,但是没有用,她已经没有一丝力气了。

    她眼看着这双皮鞋走到了她面前,站住了。她绝望地抬起了头,看了一眼,瞬间,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而后便昏了过去。

    这双皮鞋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李春秋。

    无可奈何的日本男人此时已经回到了自己的住处,他仰面朝天地躺在炕席上,一张脸毫无血色。

    在他垂在炕沿的双腿之间,蹲着一个戴着口罩的男人。他抬起眼皮看了看日本男人,说:“忍着点。”

    日本男人紧紧咬着嘴唇,闷叫了一声,他的嘴唇都被自己咬破了。

    给他医治的男人慢慢站起来,然后把口罩摘了,竟是腾达飞。

    他看看日本男人,喃喃地唠叨着,像父亲责怪儿子一样:“要我说,谁都赖不着,都怪自己。”

    日本男人虚弱地喘着气,他还没缓过劲儿来。剧痛让他连呼吸都得小口小口的。他听见腾达飞絮絮叨叨地说:“说到底,人还是种动物。不抽不喝,什么都不好,本以为你脱俗超凡成神仙了,非就好这么一样,又成人了。”

    腾达飞把他扶起来:“现在好,人都不是了。”

    他看了这个日本男人一眼,有些揶揄地说:“也好。女人嘛,沾上就是祸水,不沾也好。”

    日本男人缓了一会儿,才喘过气来,声音很低,虚弱地说:“杀了她。得杀。”

    腾达飞坐到一边,语气像是在哄小孩一样:“杀杀杀,一定杀。杀了给你报仇,手指头给你剁下来,放你那盘子里,行吧。还是那句话,包括回日本的船票,你要什么我都给,我只要我想要的东西。秘道的图纸弄好了,别的都好说。”

    日本男人看着伤口,小心地说:“不能晚,早点儿杀,越早越好。”

    腾达飞有点儿不耐烦了,他刚想说什么,便看见日本男人伸手从枕头底下拽出了一张没有画完的地图,上面有一个清晰的血指纹。

    日本男人脸色苍白地说:“她看见这个了。”

    腾达飞一下子愣住了。

    车灯照亮了前面的路,夜幕下,万家灯火。李春秋已经把车开进了市区。

    坐在副驾驶位上的赵冬梅头发凌乱,脸色苍白,她紧紧地把自己裹在大衣里,身上还盖着李春秋带着的一件皮夹克,疲惫地窝在那里一动不动。

    道路两旁的电线杆飞快地从车窗两侧闪过。

    李春秋一脸凝重,他慢慢地说:“你当时应该扎他的喉咙。既然动了手,就不该留活口。你是个女人,手上没力气,要捅他的要害。”

    “我从来没杀过人。”赵冬梅轻轻地说。

    李春秋转过脸,看了她一眼,然后问:“冒着失血过多和暴露底牌的危险,他追了你几里路。为什么?”

    “我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

    “什么?”

    “像是一份地图,又不像。看得太快,什么都没记住,就记着上面有个红笔标着的地方——‘北教场’。”

    这是一个静静的夜晚。李春秋问一句,赵冬梅就答一句,说话的声音都不高,语速都不快。此时此刻两个人不像是刚刚脱离了危险的搭档,倒像是一对生活了多年的夫妻,言语默契,心态坦诚。

    “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

    “什么也没想,带着剪刀就去了?”

    “不想活了,没意思。”赵冬梅看着车窗外的黑暗,淡淡地说:“黑夜老是这么长,特别地长。”

    听她这么说,李春秋心里有一丝触动,他顿了顿,才说:“你得马上走。”

    “去哪儿?”

    “我现在说话,你能听进去吗?”

    赵冬梅软塌塌地靠在车座上,目光涣散:“能。我很冷静,我早就当自己已经死了。”

    “一会儿我会送你去一个地方,是一家旅社。找到前台,告诉她,秋先生订好的房间。掌柜的会把216的房间钥匙给你。假如有人多嘴,你就说你是我太太。”

    赵冬梅转过头,看着他。

    李春秋继续说:“进去以后,关好门,把床头柜挪开,下面有一块木地板是活的。暗格里放着一些钱和一根金条,你都拿着,路上用。”

    “去哪儿?”

    李春秋看着前方的路,回答说:“衣柜里有一套新衣服,围巾、帽子和手套都是加厚的,还有一双靴子,把它们都穿上。这种天气,别把自己冻着。”

    “你和我一起走吗?”赵冬梅看着他的侧脸,问道。

    李春秋没说话。

    “你带我走吧,去哪儿都行。”她期盼地看着李春秋,“咱们去乡下,去北平,去吉林,随便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哪怕在山里,一辈子都不出来。你想孩子,我给你再生一个。等以后有机会,你把姚兰也接过去,我怎么都行!”

    “咱俩要走,就一个也走不了了。”李春秋轻轻地打断了她的话。

    听到这句话,赵冬梅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李春秋接着说:“脱了身,改个名字,找个好人家,等共产党把全国都解放了,安安稳稳地过几天正常人的日子。你和我不一样,你手里没人命。等太平了,给你爸烧纸的时候,替我捎句话。”

    听到这里,赵冬梅的眼圈红了。

    “你告诉他,跟了他那么多年,活着的时候只给他敬过礼。他死了,我娶了你,咱俩就叫他一声爹吧。”

    车内昏暗的光线下,赵冬梅一下子捂住了嘴,她怕自己忍不住哭出声来。

    “别哭了,把眼泪擦干净,一会儿别让人看出来。”

    赵冬梅听着李春秋的话,竭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李春秋双手握着方向盘,时不时地看她一眼:“我这个人很悲观,来哈尔滨之前,也没想到自己能多活十年。这次不一样,我觉得咱们还能再见面。也许很快。”

    赵冬梅使劲地点了点头。

    随后,李春秋突然问道:“你是1926年生的,是吗?”

    赵冬梅点了点头。

    “哪天?”

    赵冬梅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个,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夫妻一场,我还不知道你的生日,太说不过去了。”李春秋故意用一种轻松的语气说。

    “10月22日。”

    “我会记住的。”

    “你怎么办?”她担忧地问,然后补了一句:“魏一平迟早会知道是你救的我。”

    李春秋不说话了,他把车开得飞快。

    与此同时,魏一平正站在新公寓的客厅里,表情凝重地拿着电话听筒:“下饵钓鱼都顺利,偏偏卖鱼出了事。”

    他阴沉着一张脸,飞快地想着对策:“如果她回了家,一切还都能控制。如果她不在,那就不好说了。”

    李春秋一路把车开到了吉祥旅社门口的街道上,停了下来。车窗外,吉祥旅社霓虹灯的招牌亮着。

    车内一片沉默。

    半晌,李春秋轻轻地说:“走吧。”

    赵冬梅直愣愣地看着他,不动,也不说话。

    李春秋转过头,看向车的前方:“记着我说过的话。路上要是遇着贼,钱都不要了,全给他们。这一路风大雪大,把干粮带足,万一赶上车坏了,不至于饿死。有时候,一块馒头就能救一条命。”

    赵冬梅一直静静地看着他,仿佛看也看不够、听也听不够。

    “水少带,带个结实的杯子就行,着了急,吃雪也渴不死人。把空都腾出来,多带吃的。别怕不好看,衣服有多少就穿多少。”

    听他一直絮絮叨叨地说着,赵冬梅突然问:“还有别的吗?”

    李春秋顿了一下:“没了。”

    “看着我。”

    “走吧。”李春秋没有看她,低下了头。

    赵冬梅依旧一动不动,她一直看着他,等着。没办法,李春秋只好转过头,迎上了她的目光。

    赵冬梅看着他的眼神很热切,李春秋明白她在期盼什么。他把眼神挪开了,轻轻地说:“再会吧。”

    赵冬梅眼睛里的热切慢慢地黯淡了下去,她缓缓戴上了手套,一只手已经放到了门把手上,又转身叫着他:“李春秋。”

    李春秋望向她。

    “要是以后还能再见着,要是你还是一个人,你会娶我吗?”

    李春秋看了看她,微笑着说:“也许那时候,你已经当妈妈了。”

    赵冬梅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猝不及防地,她突然一下子抱住了李春秋,拼命压抑和克制着自己,无声地哭了起来。

    李春秋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抱住了她。

    赵冬梅抬起头,主动吻住了他,深情地吻。这个吻,几乎倾尽了她所有的情感。顷刻,一行泪水从赵冬梅的眼角流淌了下来。

    而后,她松开了李春秋,头也不回地下车走了。

    看着夜色里赵冬梅孤独远去的背影,车里的李春秋五味杂陈,伤感不已。这大概是令他最黯然的一个夜晚了。

    灰墙薄顶,一间简陋的房子里,郑三背对着门,躺在一张单人床上。

    这间屋里除了这张床,就只有一张小桌,上面堆着一笸箩馒头和一罐腐乳,还有两个空酒瓶子和一堆花生壳儿,地上则扔着一堆没有过滤嘴的烟头。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开锁的声音,几秒后,门开了,魏一平走了进来。

    郑三一下子坐了起来,魏一平站在门口看着他。

    郑三用手搓了搓脸,对他说:“还是那句话,巧合。我的人晚到了几分钟,他看见伯爵咖啡馆门口有公安就赶紧走了。至于那儿发生了什么,站长,我真的不知道。”

    魏一平看了他许久,像是在辨别他话里的真伪,顿了顿,才说:“动身吧。”

    “去哪儿?”郑三从床上下来,站起来,有些不明白地看着他。

    “咖啡馆的事情先放一放,有个急事,得找个人,你跑一趟。”

    “找谁?”

    “赵冬梅。”

    赵冬梅的情绪已经恢复了,只是还稍显低落。她走在吉祥旅社的走廊深处,来到标着216房号的房间门口,用手里的钥匙把门打开。

    推门进去的一瞬间,她愣住了,只见房间里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人,这个人,是陆杰。

    赵冬梅完全没有想到。

    见她一进来,陆杰马上站了起来,站得笔直,语速很快,像背诵课文的小学生一样对她说:“李先生让我来的。他说你要是生气,转身要走,就让我大声喊人,把旅社的人都叫来。他说时间很紧,最好把精力都留到路上。我要带你回牡丹江的老家,不能去火车站。李先生给找了一个赶大车的,他天不亮要去二道河子镇拉大萝卜,我们坐他的车去。到了二道河子有火车站,坐两宿就到牡丹江了。”

    他想了想,马上又说:“李先生还说,半夜里走要遭点儿罪,可是比较安全。”

    赵冬梅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知道,他是怕她不肯跟他走,所以才左一句李先生、右一句李先生。

    她心里顿时百感交集,原来李春秋已经为她安排到了这个份儿上。

    夜间的哈尔滨火车站依旧人流攒动,暖黄色的灯光下,一列火车停靠在站台上,陆陆续续有乘客上车、下车。

    戴着眼镜的向庆寿夹在一群下车的乘客里,从火车上慢慢下来。他拄着手杖,步履缓慢地走着。

    一阵刺骨的寒风刮过,他止不住地咳嗽。

    送走了赵冬梅,李春秋回到了那个属于他们的家,他站在门前掏出钥匙打开了门锁。

    他拖着疲惫的身子,推门走了进来,黑暗中,他顺手打开了灯,开始脱身上的大衣。脱了一半,他好似感觉到了什么,警觉地回过头一看,只见魏一平正面无表情地坐在沙发上。

    亮堂堂的屋子里,他沉稳地坐着,也不看李春秋,只管端起手里的茶杯,喝了一口热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