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尚小说网 > 有种后宫叫德妃(全) > 有种后宫叫德妃.4_第九章 德妃嫁亲妹

有种后宫叫德妃.4_第九章 德妃嫁亲妹

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剑来一剑独尊临渊行沧元图

一秒记住【爱尚小说网 www.23xsw.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这天皇贵妃带着毓溪驾临永和宫,说是送毓溪来和温宪玩耍,其实根本没必要她亲自跑一趟。果然,见了岚琪的面,皇贵妃不等屏退宫女就变了脸色。环春几人才退出门,就听见皇贵妃训斥自家主子。

    “你怎么回事,弄出个小答应来还不消停,怎么把自己妹妹也送进来了?你怀着孕不能伺候皇上,想法儿要笼络他的心我也管不着,可你要么就清清白白把人送去皇上身边,要么别弄出这些暧昧不清的事。你不要脸面,也要为四阿哥想想。你到底是他的生母,你要外头的人怎么看待他?他在书房里再怎么用功努力,好名声也要被你们姐妹毁了。”

    皇贵妃说得怒气冲冲,岚琪竟半句话也说不出。眼下的事情的确暧昧不清,她没法儿给皇贵妃一个交代。两天了,岚瑛什么都没对她解释,姐妹俩同在一个屋檐下,却已经两天没正经碰过面说过话了。妹妹不开口,她自己也憋着一口气,心里头越来越烦闷。冷不丁又被皇贵妃这一顿抢白,岚琪直觉得头晕目眩,伤心至极。

    外头环春听得也气坏了,这里头根本没她家主子什么事儿,正恨皇贵妃太自私,赫然瞥见二小姐站在窗下。小姑娘神情紧绷,漂亮的眼睛里更聚满了恨意,一定是因为皇贵妃欺负姐姐而愤怒。环春担心二小姐会冲进去和皇贵妃理论,刚想上前来劝劝,却见二小姐转身就往外跑。她下意识地喊了一声:“二小姐,您去哪儿?”

    这动静传到里头来,皇贵妃和岚琪都愣了愣,两人茫然地望着外头。不多久环春便进来禀告,尴尬地说道:“娘娘,二小姐跑出去了,不知跑去哪儿了。”

    岚琪气道:“赶紧跟上她啊,别迷路又冲撞了谁。”

    之后皇贵妃也待不下去了,起身要走,自觉刚才的话说得太冲,可想她是为了胤禛好,又不觉得自己过分了。才走出寝殿的门,便瞧见永和宫的人跑回来。岚琪就跟在她身后,此刻也不好回避什么,便让那小太监在门前回话。小太监气喘吁吁尴尬地说:“二小姐……二小姐进了乾清宫了。”

    “乾清宫?”皇贵妃和岚琪异口同声,闻言皆十分惊愕。

    环春还算冷静,问道:“二小姐哪儿认识什么乾清宫的路?”

    小太监伏地磕头应着:“奴才该死,是二小姐发现奴才跟着她,硬是让奴才领她去乾清宫。”

    岚琪心底一片寒凉,冷声道:“怎么去不得呢,你没做错,乾清宫又不是虎穴狼窝,她怎么就去不得?”

    皇贵妃回眸瞪着岚琪,本想发作说她什么,可见身后的人脸色越来越差,一时又不忍,吩咐环春:“照顾好你家娘娘。”便扬长而去。

    果然皇贵妃才走出永和宫的门,岚琪就支持不住了。环春几人七手八脚把她搀扶回来,除了六阿哥没了时,再没见主子这般失魂落魄。想想也够寒心的,杏儿到底是个宫女,不明不白去了乾清宫也罢,可这一次亲妹妹和皇帝对上眼,什么都是主动的,把她这个姐姐撂在一边,撇得干干净净,换作谁也咽不下这口气。

    岚琪冷静下来不久,气色就缓过来了,毕竟还知道自己怀着身孕不能太伤心。半个时辰后外头说二小姐回来了,正犹豫要不要见她,岚瑛自己跑来。姐妹俩相见,岚琪脸色绷得紧紧的,妹妹则是低着头说:“姐姐,我要回家去了。”

    岚琪静静地望着妹妹,这一刻心里的难受无法言喻。但凡她小气一些、刻薄一些,就该拿挖苦的话来讽刺妹妹了。可她做不出这样的事,心里想,就算玄烨真的要了妹妹,熬上一年半载,她也能消气了,不然还能怎么样?她这辈子注定在紫禁城里,还能去别处吗?

    “今天就要走?”姐妹俩静了好半天,岚琪终于开口,一张嘴竟忍不住热泪盈眶,她不想哭,可为什么那么悲伤?

    岚瑛抬头见姐姐含泪,自然是吓坏了,慌慌张张地想张嘴说什么,可一想到和皇帝的约定,硬是忍下来,又低着头说:“今天就走,姐姐保重,过些日子我再和额娘进宫看您。”

    屋子里又陷入寂静,一个是约定了不能开口,一个是想问又实在说不出口。要岚琪亲口问妹妹是不是和皇帝好上了,实在太残忍,可若从别人口中听说,更是一种屈辱。现下她进退两难,多希望压根儿没这件事,多希望一切都只是传说。她不想看到平贵人得意讥讽的嘴脸,受够了宫里的风言风语。

    “姐姐,我走了。”岚瑛福了福身子,再看岚琪时,自己也热泪盈眶。可她怕在姐姐面前流露,不等岚琪应答转身就跑开,一路往屋子外头去,眼泪就流下了。

    环春在门前看得很真切,心里矛盾要不要告诉主子,再进来时只见岚琪在发呆。好半天外头传来动静——二小姐要离宫了,环春提醒了一句,岚琪也没什么反应。等她出来时,瞧见二小姐对着寝殿行了大礼。小姑娘脸上有泪,但眼神却不知为何十分的坚毅勇敢。

    “二小姐,奴婢送您出宫。”环春上来要替岚瑛拿行李,岚瑛却推开她说:“娘娘身边不能没有你,让紫玉送我出去就好了。”

    眼瞧着人转身要走,环春忍不住说:“二小姐,您几时再来看娘娘?”

    岚瑛一笑,看不出喜悲,但言道:“似乎往后相见的机会更多了。”

    这话说得环春心里一颤,难道二小姐真的要进宫了?那做什么还回家去,是要等着年纪选秀,还是等着皇帝下旨重新迎进来?可是怎么做都会让她家主子伤心。虽说对外人尚且宽容,对妹妹应该更包容,可就是亲妹妹,才伤得更深哪。

    望着二小姐远去的背影,环春无所适从,那之后半天都没怎么对岚琪说话。直到夜里温宪公主哭闹着要和额娘睡觉,岚琪有一搭没一搭地哄着女儿,才恢复了一些精神。

    小公主好容易在额娘身边睡踏实了,环春才问她:“要不要让乳母来抱回屋子里去?”

    “外面那么冷,抱来抱去要冻坏了。”岚琪轻声应着,侧身支着身体轻轻拍哄女儿。只有看着孩子心中才易安宁,她总算露出几分真心的笑容,自言自语着,“这小丫头将来一定厉害,这么骄傲霸道。哪个做了她的额驸,我可要对女婿多偏心一些。伺候我们五公主,实在要辛苦了。”

    “主子早些睡吧,奴婢把蜡烛都灭了。”环春伸手要拉起帐子,岚琪突然问她,“你送岚瑛时,我听见你们说话了,她与你说什么?”

    环春很犹豫,可心想既然是早晚的事,说与不说本没什么差别,便应道:“二小姐说,往后和主子见面的机会,更多了。”

    “是吗?”岚琪沉沉地合上了眼帘,“只怕她回去阿玛额娘不会答应,家里若闹翻了天,才真真是难看。”

    “娘娘,您宽宽心。”环春已经无话可说。

    岚琪深深呼吸后道:“随时准备着,若是她进宫了,还是在永和宫好。只怕在别处会叫人欺负,东配殿里堆的东西都趁年末打扫清理干净,给她挪个地方吧。”

    环春心疼她,忽地想起看到二小姐流泪的事,轻声道:“二小姐从您这儿离开时,奴婢看到她哭了。”

    但现在的岚琪根本想不到妹妹除了进宫以外还能有什么事,只是叹息:“她大概也明白那样的事会让我痛苦,她心里一定还是疼我的。”

    那之后的日子,过了元旦除夕,转眼就进了正月。德妃娘娘因安胎深居永和宫不见人,连慈宁宫也不去走动。太皇太后身子尚好倒不必她操心,只是这宫里风言风语的,更有说永和宫已经准备好了配殿等待接新人。老人家本不愿过问玄烨的私事,这下听说岚琪受委屈闷在永和宫有苦无处说,便实在坐不住了。

    玄烨被老祖母喊来,劈头盖脸就问他做什么要惦记岚琪的妹妹,更说道:“这些日子你不是正宠着那个什么章答应?我听苏麻喇说你三天两头翻她的牌子,可见是个可心讨你喜欢的。既然有了这个好的了,你还惦记岚琪的妹子做什么?你还嫌她不够硌硬?”

    “皇祖母真是把孙媳妇当孙女疼了,人家家里,哪个不是先向着孙子的?”玄烨竟还有心思玩笑,凑近皇祖母轻声说了一番话。太皇太后的脸色时不时变幻,最终摇头道:“你这样做,他们还不闹翻了天?”

    玄烨且笑:“不至于闹翻了天,但心里不舒服是必然的。岚瑛往后的日子也一定辛苦,所以孙儿替她向您求个恩旨,有您撑腰,不怕高攀不上,也不怕别人欺负她。”

    太皇太后蹙眉道:“一定要这么做?”

    玄烨颔首,肯定地回答:“虽然荒唐,可这样一来,朕可以少操一份心。归根结底他们是谋利,这对他们来说本不是坏事。只要好好为朕办差事,朕又怎么会亏待他们。”

    太皇太后叹息:“可怜那孩子小小年纪,一家子如狼似虎,不好对付。”

    玄烨这才露出几分温和神情,对皇祖母道:“孙儿没有逼岚瑛,只是与她说了这个想法,是她自己决定要保护姐姐,自己跑来乾清宫应承的。”

    太皇太后怪玄烨自以为是,他说的话还能有“不逼”的说法?边上苏麻喇嬷嬷则道:“奴婢倒觉得,把二小姐嫁入钮祜禄家,对德妃娘娘来说,是比让二小姐进宫更难以承受的事。”

    太皇太后和玄烨都有些茫然地看着她。好半天太皇太后才说玄烨:“岚琪那样的性子,你要她怎么忍心亲妹妹为了她牺牲一辈子的幸福?你自己去想法儿哄吧,我不管了。”

    正月初五,皇历上写着宜嫁娶,一道圣旨便趁着好日子传遍宫内宫外。皇帝遵太皇太后的旨意,将永和宫德妃的胞妹乌雅氏指婚与贵妃之兄阿灵阿为继室,择吉日完婚。

    阿灵阿去年丧妻,大宅里缺了当家主母一团乱。曾进宫想求贵妃帮忙请皇帝指婚,本是有相中的高门千金欲婚配联姻,这样也好在朝廷上多一个帮手。贵妃那儿还一直等着阿灵阿帮她除掉德妃,才肯答应去求皇帝。谁料到等不到阿灵阿动手,当日在宫门前擦肩而过的小姑娘,就要成为他的妻子了。

    皇帝下旨赐婚,更以太皇太后的名义,阿灵阿就算能用亡妻还在丧期为由推托,也要掂量掂量违逆皇帝心意的后果。再者,最早他们曾动过脑筋,希望贵妃能与德妃交好,只是她们关系越来越差,才放弃了这个念头。

    如今两家成了亲家,虽然乌雅氏根本高攀不上钮祜禄氏,甚至阿灵阿会被其他大族子弟取笑娶了这么一个小家碧玉,但想到如今德妃在皇帝面前的分量,想到长久的将来,阿灵阿还是高高兴兴进宫来谢恩了。

    既然是两家的事,乌雅家自然也要来谢恩。这会儿岚瑛坐在永和宫的寝殿里,岚琪靠在炕上直直地瞪着她,边上乌雅夫人两面都说不上话,娘儿几个这样僵持好一阵子了。岚琪终于开口,却是喝令环春进来:“给我准备衣裳,准备轿子,去打听皇上在哪儿。乾清宫也好慈宁宫也好,这就送我过去。”

    岚瑛闻声抬头看姐姐,见她面露凶色,真真是气疯了的模样。自己虽有几分胆怯,还是勇敢地说:“皇上说了,不必请您去谢恩,娘娘不必……”

    “闭嘴!”岚琪大怒,吓得她额娘扶着女儿劝她别动了胎气。可她气得完全失了分寸,指着妹妹道,“你多大能耐,要来护着我?你才十几岁,怎么去做人家主母?我在宫里好好的,要你惦记什么?立刻跟我去求皇上收回成命,我不要我妹妹一辈子的幸福葬送在我这里。你在钮祜禄家能过得好吗?我都不用想了。”

    天差地别的结果,岚琪只觉得心都要操碎了,这一刻她竟巴不得是玄烨看中了妹妹,巴不得东配殿给她住进去,怎么就闹得把她妹妹送去钮祜禄家了。阿灵阿都三十好几了,他最大的孩子都和妹妹差不多大了。那一家子妯娌姑婆,还不把她妹妹生吞活剥?最让她发怵的,还是宫里这个神神道道的温贵妃。

    “圣旨已经下了,岂能随便收回。”岚瑛既然答应了皇帝,就决意不能退缩,大胆地跟姐姐顶嘴道,“他反正娶谁都是这个年纪,大几岁的又能比我多多少能耐。别人家的行,您妹妹我就不成了吗?再说全天下的人都看着我嫁进去,他们家的人敢把我怎么样?”

    “你别说了。”乌雅夫人急坏了,见岚琪气得发抖,生怕小女儿把姐姐激出个好歹来,骂道,“你为什么不先和娘娘商量呢?”

    岚瑛却很赞同皇帝之前对她说的话,这会儿指了指姐姐说:“额娘,您见姐姐气成这样没有?要是先和她商量,能有结果吗?”

    “你少说几句,外头待着去。”乌雅夫人见岚琪脸色都不好了,急着把小女儿打发出去,转身来安抚大女儿,要她千万别动了胎气。岚琪眼含热泪说:“额娘,您和阿玛舍得吗?把瑛儿送去那样的人家?他们家的人,连赫舍里皇后都不放在眼里,怎么能看得起瑛儿?”

    “娘娘别动了胎气,您和孩子再有什么,妾身才真正舍不得。”乌雅夫人搂着女儿一下下顺着她的背脊,小心翼翼地呵护着,“皇上赐婚,太皇太后的恩旨,是您之后咱们乌雅家又一大福气,几世修来的福分,家里到这一代能光宗耀祖。可是您阿玛说,这都是娘娘在宫里给家人求来的。”

    岚琪晃着脑袋,根本听不进去,自顾自地说着:“温贵妃脾气古怪极了,莫说我不答应,只怕她也容不得这门亲事。有她不把我妹妹放在眼里,家里那些妯娌姑嫂就有了撑腰的,不知要怎么欺负瑛儿。”

    乌雅夫人却道:“瑛儿那丫头,您别瞧她在宫里乖巧,在家里就是个混世魔王。她那性子不欺负别人就是别人的造化了,还轮得到姑嫂妯娌欺负她?娘娘放心吧,咱们家门楣虽不高,养的女儿可不比旁人差。她自有姐姐是德妃的尊贵,不会轻易叫人欺负的。”

    “额娘。”岚琪神情黯然,沉重地说着,“当年鳌拜失势,钮祜禄家也受到牵连。若非盖世之功惠及家族,若非皇上羽翼未丰不能重拳打压,钮祜禄家早没有今日的光景,以至于连累钮祜禄皇后不被皇上喜欢。就是现在的贵妃,皇上对她也不过是表面上客气。那家人,明明是不被皇上喜欢的。额娘,您就不怕有一天他们又触怒龙颜,妹妹跟着一起倒霉,万劫不复吗?”

    乌雅夫人妇道人家,即便晓得朝堂险恶,也不懂朝政之道。此刻听女儿这番话,直觉得背上发凉。

    “您阿玛说,既然是皇上的意思要瑛儿和钮祜禄家结亲,哪怕咱们家不如人,哪怕他官位不如女婿高,来日也会好好挺直腰杆做个老丈人。他的大女婿是皇帝,就是再有七八个女婿,也没有高攀不起的道理,咱们不能先看轻了自己。”乌雅夫人说到动情处,亦是眼含热泪,“娘娘您可知道,六阿哥没了,他好几天夜里偷偷掉眼泪,说明明知道您在宫里生不如死的痛苦,他却连一句安慰的话也不能对您说。眼下这事,皇上虽是和瑛儿商量的,可圣旨是他接的。作为一家之主,他答应下了,绝不能再改。”

    “明明是喜事,我却高兴不起来。怪不得我近来总是不安,身在这个位置,越来越觉得迷茫,现下应验了,把我的家人也搭进来了。我只有这一个妹妹,还要牺牲她一辈子的幸福。”岚琪冷笑着,“我这算为家里谋了哪门子的福?”

    门前岚瑛探头探脑的,半个身子躲在门外。乌雅夫人瞧见,笑骂着:“鬼鬼祟祟做什么,都要嫁人了,没点规矩,还不进来?”

    岚瑛麻利地坐到了姐姐身边,递过帕子要她擦眼泪,笑嘻嘻说:“姐姐高兴些吧,您的妹妹终于要嫁人了。”

    岚琪别过头不理睬她,岚瑛又蹭上来撒娇道:“嫁了人还是姐姐的妹妹,姐姐怎么不理人了?”更没心没肺地说,“听说姐姐以为我和皇上好上了,也要进宫做娘娘,生好大气了是不是?”

    她说完这句话,就被额娘在屁股上死劲儿掐了一把,疼得她直叫唤,连滚带爬地躲到岚琪身后。乌雅夫人气得骂她:“你再胡说八道,我在宫里就收拾你。”

    岚琪这才拉了妹妹坐下,捧着她的脸颊仔细地看,想想还是舍不得,噙着泪道:“让姐姐再去和皇上说说,不嫁了,咱们不要嫁去钮祜禄家。那天你从我这儿走,环春瞧见你哭了,我记得头一回皇上找你说话,你回来就不高兴。瑛儿,你心里不愿意的对不对?姐姐不要你来保护,你又能做什么呢?为什么要牺牲自己的幸福?那可是一辈子的事。”

    岚瑛一面笑着,一面也红了眼睛,伏在姐姐肩头说:“反正嫁给谁都是嫁,我不信那个阿灵阿敢欺负我。我也没有青梅竹马的心上人,真没什么放不下的。只是自己也会觉得有些委屈,我这年纪就要去给人当后娘了。可那天我听见皇贵妃娘娘那样训斥您,心里头难过极了,她凭什么那么横呀?真不知道您在宫里还要受什么委屈,皇上既然说我嫁给阿灵阿可以保护您,那我就嫁呗。他年纪也不见得多大,不缺胳膊不缺腿,我还算看得上他。”

    边上环春和乌雅夫人都扑哧笑出来,夫人拍拍女儿的脑袋说:“还轮得到你看得上人家,也不瞧瞧自己什么出身。”

    岚瑛骄傲地哼了一声:“我姐姐可是德妃娘娘,咱们家出身怎么了?清清白白的人家,他们还是吃过官司的,才高攀不起我们呢。”

    “越说越没谱,这话往后不能再提。”岚琪嗔怪妹妹没分寸,叹了叹道,“先这样吧,我这儿一时半会儿你们也别劝了,我总要和皇上说个明白。温贵妃那里还不定什么态度,这桩婚事成不成尚不可知。额娘回去和阿玛说,虽说他决定了不能改,可若皇上要改,也怪不得我。”

    岚瑛和母亲面面相觑,夫人示意小女儿别再多嘴,只在离宫时劝了大女儿一句:“娘娘可别和皇上闹翻了,多不值当!”

    另一边,春风满面进宫来谢恩的阿灵阿同样在咸福宫被妹妹浇了一盆冷水。温贵妃完全无法接受这门婚事,指着他骂道:“我怎么吩咐你来着,有德妃在一天,我这儿就没出头之日。你们不在乎十阿哥的前途了,那你们上赶着要我生儿子做什么?当年把姐姐都逼成什么样了,现在你们反而不在乎了?他们乌雅家什么东西,也配得上我们钮祜禄家?”

    这件事上,阿灵阿完全被动,乌雅岚瑛还有的选择,皇帝还找她商量。可阿灵阿的确是接到圣旨的那一刻,才明白皇帝让乌雅家二小姐进宫,不是为了放在自己的龙榻上,而是物色看看能不能往他身边送。今天圣旨到家时他都没回过神,等与家人一通商量,才觉得这是天大的好事。

    若是从前,乌雅家的女儿给他们家做小都未必看得上。可今时不同往日,德妃在后宫如日中天,他们自家的女儿却越来越没分量。对于现在的钮祜禄家来说,已经不能像从前那样骄傲,但凡对家族有利,与谁交好并不重要。

    阿灵阿好脾气地说:“既是皇上赐婚,娘娘对着臣发脾气也没用,臣不能抗旨。还请娘娘息怒,与德妃娘娘交好,共同商议如何促成这桩姻缘才是。”

    “你妻子死了不到一年呢,皇上也不能逼你啊,你拖着不成亲不就成了?”温贵妃恨得咬牙切齿,“还促成姻缘,叫我怎么答应?”

    阿灵阿心想,你不答应也没用,嘴上则劝道:“德妃宽仁大方,与六宫相处都十分友好,就是皇贵妃娘娘对她也有几分客气。娘娘也该与德妃和睦相处,皇上既然喜欢德妃,您非要与德妃对着来,皇上又怎么喜欢您?”

    “放肆,几时轮到你来教训我?”温贵妃勃然大怒,起身指着兄长说,“你们以为我没花心思吗,这些年我什么心思都用了,结果呢,人家眼皮子都不抬一下。我现在才回过神,想想那些年我对她的嘴脸,真是可笑极了,窝囊极了。我把她当知心人,推心置腹,她有没有正眼看待我?怪不得姐姐不要和这些出身下贱的妃嫔往来,怕糟蹋了自己的尊贵,真真就是这个道理。我现在后悔了、明白了,可你们呢,要把人家女儿娶进家门了。”

    阿灵阿无奈地说:“娘娘,这是皇上的旨意。”

    温贵妃急怒攻心,凄冷地说:“好啊,那我就去求皇上收回成命。”

    那之后,咸福宫里好一

    阵动静。觉禅氏出来看时,就见温贵妃气冲冲地跑出去了。香荷打听了消息回来告诉她,说温贵妃娘娘不同意这门亲事。觉禅氏直摇头道:“她以为自己能做什么?”

    宫里因为皇帝突然赐婚温贵妃和德妃两家联姻,早就传得沸沸扬扬。本都以为等着乌雅家再来一个女儿迷惑皇帝,都等着看永和宫往后姐妹同心霸占恩宠,或是反目成仇手足相残,那是足够一两年的热闹可看。谁晓得风向一转,人家要去钮祜禄家做正房夫人了。

    皇室贵族最讲究门当户对,谁都知道钮祜禄一族自视甚高。平贵人当初被温贵妃折腾得可不轻,甚至当面教训她到底谁才是真正的满洲贵族。当日跪着听她一家家数的耻辱还记在心里,现在知道乌雅家的女儿要做温贵妃的嫂子了,平贵人在自己屋子里嗤笑得合不拢嘴。

    这会儿听说温贵妃冲去乾清宫要反对这门婚事,她便上赶着就来凑热闹。果然走到乾清宫外,瞧见温贵妃一行被挡驾,平贵人便装模作样跑来恭喜。其实要看笑话的,又何止平贵人一个。

    这边李公公正尴尬地说着:“皇上正和大臣商议政务,娘娘改日再来吧。”

    温贵妃正要发作,突然听见有人说:“德妃娘娘来了。”

    不远处一乘软轿停妥,德妃缓缓而下。环春给兜上藕色的氅衣,一行人往乾清宫门前来。这里聚集着温贵妃和几个来贺喜看热闹的妃嫔,宫里女人的嘴脸向来如此。岚琪知道,在她们看来,这桩婚姻同样是个笑话。

    在环春的搀扶下,岚琪向贵妃行了礼。温贵妃却冷笑道:“你挺着肚子就别行礼了,人家还以为我欺负你呢。”

    岚琪听这口气,不用猜就晓得温贵妃不满意皇帝的指婚。近来她们接触得越来越少,可利益的冲突却有增无减。今日相见,岚琪算是明白,她再也不必疲于应付温贵妃一厢情愿的友好,终于可以放下那份愧疚的心了。

    “皇上正与大臣议事,让我改天再来,你来找皇上什么事?若不要紧的,也赶紧回去吧。”温贵妃冷冷地瞥了岚琪一眼,转身刚要走,却见里头有小太监跑出来对着李总管耳语,稍后李公公就满面堆笑着说:“万岁爷请二位娘娘在暖阁稍等,皇上忙完了手头的事,就来见娘娘们。”

    他说着朝里头引路,请贵妃和德妃进门。岚琪等在一旁让温贵妃先走,可人家却不服气,非要问李公公:“皇上是知道德妃来了?”

    李公公多圆滑的人,忙笑着说:“话是奴才说的,刚才小太监来传话,万岁爷只是请贵妃娘娘您在暖阁等候。德妃娘娘的事儿,这会儿才要传进去。”

    温贵妃即便不相信,也不会再纠缠让自己下不来台,好似非要争这口气,这才心满意足地往里头去。岚琪淡定地走在后面,她是有身孕的人,要顾着身子,什么都慢慢地来才好。

    两人在暖阁分上下首坐了。岚琪闻见暖阁里的香气稍稍皱眉头,就有小太监殷勤地来问是不是不好,她笑着说没事。不多久闲杂的人下去,只冬云和环春伺候在边上。

    但等候许久,茶都换了两回,也不见皇帝来。温贵妃越来越没有耐心,说话也不顾忌了,直直地问岚琪:“这桩婚事,是你求的?”

    岚琪淡定地摇头否认:“嫔妾今日才知。”

    温贵妃冷笑:“若是你求的,我真真要重新看待你了。德妃,你可知道我们钮祜禄家是什么家族,我们家里嫂子弟媳们都是什么出身,你可有打听过?你妹妹还那么小,我的嫂子尸骨未寒,你们就这样急着进门了?就算你妹妹是天仙,也要看看是不是高攀得起我们家啊。”

    岚琪一直觉得钮祜禄皇后偏执于自己的家族荣耀,而温贵妃早先给她的感觉是不屑甚至嫌恶的。可一年不如一年的日子,让她重新又依靠上了家族,又或者在她的骨子里,终究是认定自己贵族千金的出身。之前平贵人言辞不当自视高贵,也让她亲自打压了,此刻听她这番言辞,岚琪并不觉得意外。

    但这并不意味着要低人一等。如果岚琪现在对温贵妃卑躬屈膝,她的妹妹就会在钮祜禄家被人看不起。她乌雅岚琪早不是当年那个小常在,她身上的光芒足以盖过自己与贵妃地位的差别,是她低调内敛,是她不愿忘记自己本来的面目,是她恪守分寸想要平平静静地生活。她能不为自己争,但若是为了妹妹,可就未必了。

    温贵妃愈发高傲,瞪着岚琪说:“你心里也明白吧,你妹妹进了我们家不会有好日子过,何必呢?随便找一家门当户对的过过小日子多好,非要往高枝儿上攀,她有这个命吗?”

    岚琪从容应对道:“这门婚事,并非嫔妾所愿,娘娘这些话,嫔妾就不必听了。”

    温贵妃冷笑道:“既然你还有自知之明,赶紧跟我一起求皇上收回成命。现在还来得及,你也不想看见你妹妹一辈子活得悲哀吧。”

    说这话时,皇帝稳步进来,面色冷峻,似乎听见了方才的对话,轻轻哼笑:“你们来找朕,是要说这些?”

    温贵妃慌慌张张起身,一见皇帝她就蔫了,满肚子的话什么都说不出口。边上岚琪却扶着环春慢悠悠起身,大方行礼后含笑道:“臣妾是来向皇上谢恩的,岚瑛刚刚与额娘一起离宫,小姑娘一点儿也不懂事,都要嫁人了还那么调皮,臣妾真担心她将来给贵妃娘娘丢脸。”

    玄烨愣了愣,又见岚琪转身对温贵妃笑道:“嫔妾会好好调教妹妹,让她进门后,相夫教子、敬老爱幼,慢慢学着如何操持大宅门日常琐事,特别是对元夫人的孩子,一定也好好教导抚养。”

    温贵妃吃了哑药般愣着说不出话,倒是玄烨微微笑着对岚琪说:“岚瑛天资聪颖,假以时日必然能将家宅料理周全,朕瞧着她比你还聪明些。”扭头则冷色问贵妃,“你不同意这门亲事?是觉得德妃的妹妹配不上你钮祜禄家?”

    这是温贵妃最在乎却也绝不会对皇帝说的话。她即便冲动地跑来要求皇帝收回成命,也会拿嫂子丧期未满一年为借口,怎么会堂而皇之对皇帝说什么门不当户不对的话?但现在皇帝主动戳到她的痛楚,反把她问住了。

    想起方才说的那些,温贵妃忙找着话柄似的指着岚琪说:“德妃,你不是也说这门婚事非你所愿?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到了皇上面前,又变了意思?”

    玄烨再看岚琪,她恬然而笑,从容应道:“家妹顽劣调皮,且年纪尚小,臣妾唯恐她不足以料理一个大家族。阿灵阿大人是皇上的股肱之臣,大人的妻子必然要是秀外慧中的贤妻,臣妾是担心这个。至于皇上和太皇太后抬举赐婚,臣妾与家人感激不尽,又怎会不愿意?”

    “你……”

    “是好事,怎么你就不高兴?你们家那样的家业,没有女主人照料如何是好?你哥哥忙着朝廷的事,哪儿有闲工夫管家长里短?”玄烨打断了贵妃的纠缠,看似客气实则冷漠地说着,“朕金口玉言,且是太皇太后的意思,你诸多阻挠,朕或能随了你,可皇祖母跟前,你自己去说不成?”

    岚琪笑着打圆场:“皇上何至于如此严肃,臣妾想,娘娘必然是高兴的。”她将修长的脖子微微挺起,从未如此高傲地在贵妃面前,一字一句地告诉她,“往后嫔妾和娘娘,更是一家人了,定比从前更加亲厚。”

    温贵妃闻言,直气得头晕目眩,脚下一个趔趄,幸而冬云从背后牢牢搀扶住。她担心主子再纠缠真的会惹怒皇帝,赶紧主动说:“娘娘一定是来时走得急了,奴婢送您回去休息吧。”

    玄烨便接了冬云的话道:“贵妃身体一向不好,你们要尽心照顾,早些回去吧。”

    温贵妃还要说话,冬云暗下拉了拉她,低着头把主子带出去,一出门便劝:“娘娘算了吧,说下去也没您的好。”

    很快环春便尾随出来,见了她们还恭敬地说:“奴婢也送送娘娘。”但旁人不问也知道,环春出来,必然是里头皇帝与德妃要说悄悄话了。

    此刻岚琪已经重新坐下,玄烨见她穿着花盆底子,嗔怪为何孕中不穿软鞋,岚琪冷漠地应了声:“臣妾怕矮人一截。”

    这句话,直将屋内的气氛扭转。岚琪再不是方才强撑的恬静大方,一脸的黯然沉郁,低垂着眼帘不看玄烨。皇帝在一旁独自坐下,不大情愿地问:“你生气?可你刚才那些话,说得多好。”

    岚琪苦笑:“那是臣妾不愿矮人一截,不愿今日低头,害得妹妹将来在钮祜禄家也抬不起头。臣妾不敢对皇上无礼,贵妃娘娘方才尚且如此,臣妾此刻却对您摆出这副嘴脸,真真是罪该万死。可是皇上,您想看我强颜欢笑,想听我说阿谀奉承的话,想让我和其他人一样,做连自己原本什么模样都不记得的人?”

    玄烨盯着她,整件事他半句没和眼前人商量,就把人家妹妹给嫁了,也难怪岚琪生气。可他毕竟是帝王,有他的权衡,有他的手腕。岚瑛小小年纪尚能顾全大局,岚琪却感情用事,毫不体谅他的用意,玄烨不免不大高兴,可又没立场生气,只是道:“朕可一句话也没说,你说了这么多,朕说什么了?”

    毫无天子霸气的言语,把皇帝与妃嫔的身份,瞬间变成了平头百姓家小夫妻吵架。屋内的气氛稍稍有些缓和,岚琪也从来不是容易激动强硬的人,刚才一车子的话也说够了,此刻只垂首自言自语:“臣妾这些日子,心里起起伏伏,把一辈子的喜怒哀乐都经历了。满心以为您看上瑛儿了,每天劝自己要大度要宽容,要笑着把妹妹迎进来。想着自己再难过,时间一长总能释怀,千万别因此和您生分了。谁晓得一转身,您竟然把我妹妹卖了。”

    玄烨觉得好笑,但见岚琪板着脸,又收敛笑容,往她身边挨着坐下,好声道:“瑛儿多懂事,你不能辜负她。有她在钮祜禄家,朕不用提心吊胆他们家要打你的主意。那么多人虎视眈眈,少一个是一个,多好的事?”

    可岚琪没有半点儿开玩笑的心思,很认真地说:“皇上,那是瑛儿一辈子的幸福。”

    玄烨有些不高兴了,避开岚琪的目光说:“朕没有逼她。”

    可正如太皇太后怪皇帝太自以为是,在岚琪看来,皇帝还不如逼岚瑛能让她来的痛快些,现在变成了岚瑛心甘情愿为了姐姐牺牲自己,更让她无法接受。

    “所以呢?你来乾清宫找朕,不是为了谢恩,如果贵妃没先一步到,你要对朕说什么?”玄烨回过味来,问岚琪,“岚瑛是为了你,朕更是为了你。从前的你总能大方接受别人的好意,你说那样才是对他人好意最大的尊重。可现在你是不是跑来要对朕兴师问罪,为何不能坦然接受朕的好意?”

    彼此都失去了最大的耐心,岚琪也好,玄烨也好,这番谈话一直没个重点。玄烨起先还抱着玩笑的心,可碰上岚琪冷冰冰的态度。这下岚琪想要晓之以理,皇帝却已经失去耐心。他们的沟通从未出现过如此大的障碍,今天似乎注定说不明白了。

    之前章答应的事,岚琪在慈宁宫拂袖而去,同样的错她不会犯第二次。可是,面对着玄烨,真真无话可说,玄烨这样的态度,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了。她是该体谅玄烨为她考虑为她周全的心意,甚至应该为此感激涕零。可谁来体谅她的心情,要她如何排解,往后一辈子都担心妹妹过得不好的忧虑?

    “皇上,工部尚书领牌子进宫了。”李公公适时地进来。虽不知里头帝妃二人气氛已十分尴尬,但来得恰是时候,可以让皇帝名正言顺地离开,不至于弄得两人不欢而散。岚琪起身福了福,请皇上去为政事忙碌。玄烨抿着嘴没说什么,将至门前时,还是回头吩咐:“把鞋子换了再走。”

    乾清宫外,温贵妃气得晕晕乎乎地被冬云塞入暖轿,可里头太热了,直叫她闷得透不过气,又半路折腾下轿子要自己走,可是冷风一吹又觉得头晕哆嗦。冬云几人搀扶她站定了不动,眼看着贵妃眼泪要冒出来,赶紧劝说:“娘娘,几位贵人就在后头呢,别叫人家瞧见了。”

    温贵妃转身一看,果然是平贵人几个在后头晃悠。似乎是见到贵妃停下来,她们正紧赶慢赶地要追过来,心里头不免十分厌恶。一想到平贵人的嘴脸,想到曾经对她出身的嘲讽,如今自家却摊上这样的事,赶紧抹掉眼睛上的湿润,对冬云说:“扶着我慢慢走。”

    这边动了几步,后头的人已经追上来。可咸福宫到底贵妃之尊,除了平贵人近了贵妃的身,其他人都不远不近地在后头行礼,不敢上前。平贵人不屑地朝她们撇撇嘴,这边笑着迎上贵妃道:“嫔妾给娘娘道喜了。”

    温贵妃心中暗恨,冷声应道:“好些日子不见你,果然在宫里禁足反省,礼仪也比从前周全。”

    平贵人有备而来,对于这样的挖苦不以为意,幽幽笑道:“嫔妾年轻不懂事,还请娘娘往后多多指教。这一次也是在家好好想清楚了,咱们宫里头论出身,谁还比得过娘娘?而嫔妾位分虽低,家中在朝廷尚有几分脸面,往后应该多与娘娘往来。不要和那些出身低微的人混在一起,失了该有的尊贵。”

    温贵妃刚刚在乾清宫颜面尽失,这会儿又被一个小贵人挖苦,说什么不该和出身低微的人混在一起。她们钮祜禄家可是要把人娶进门做当家太太了,明摆着讽刺她的境遇,再看平贵人刻薄尖酸的嘴脸,恨不得一巴掌扇在她脸上。

    可不等温贵妃发作,平贵人先笑道:“娘娘,将心比心,咱们这样的贵族家,谁愿意娶一个小家碧玉回来?嫔妾本也想恭喜娘娘,可瞧您这脸色架势,就知道是不中意。娘娘,嫔妾是不是没猜错?”

    温贵妃被说中心事,没有立时回应。平贵人却伸手来搀扶一把,扶着她慢慢往前走,轻声道:“眼下虽有了圣旨赐婚,可人还没进门,那种小门小户能有什么家规礼教。但凡出了那么点儿差错,乌雅家的闺女不再清清白白,只怕连皇上也要顾及钮祜禄家的颜面,退了这门婚事。这话虽然难听,可嫔妾实在觉得,德妃的妹子配不上娘娘家里,尽早退了这门亲事才好。想要嫁入钮祜禄家的大家闺秀,排着队给您挑呢。”

    温贵妃眉头一颤,到底是平贵人心思歹毒,竟能想到这样的事。眼下皇帝不松口退了这门婚事,她只有自己想法子。哥哥已经偏向了永和宫,这人还没进门呢,他就要抛弃自己,将来还能指望他们为自己做什么?她在这宫里诚心对人却换不回真心相待,一年年熬过来有了孩子也照样被忽视。既然人人都对她冷血,就别怪她无情了。

    但贵妃尚不至于迷了心窍,要和平贵人为伍。轻轻推开她的手转而搀扶冬云,傲然道:“这些话只在我面前说罢了,说出去就是你的罪过。皇上赐婚是天大的好事,岂容得你胡乱猜测。今日我不与你计较,可换了别人,谁晓得你要不要又去宫道上跪几个时辰。”

    平贵人笑容轻飘,毫无诚意地应一声:“嫔妾知道了。”

    她不再尾随,由着贵妃走远,却望着她们远去的背影得意地扬起眉毛。边上宫女凑上来问主子做什么冒险对贵妃讲这些话,万一把她惹急了,又要被欺负,平贵人哼笑:“她急我什么?如今最恨的是那一位。我只要火上浇油,然后看他们斗得两败俱伤就好。”

    可这紫禁城里,但凡活下去的,有几个心里没算计。这边两个人自以为是算计着别人,把全天下的人都当蠢货,偏偏最蠢的,指不定就是她们。温贵妃和平贵人在路上说话,多少双眼睛看着,远处的人胡乱猜测或许不作数,可近身的人听见一两句,就不一样了。

    咸福宫里,觉禅贵人可住下好些年,向来为人温柔谦和,便是贵妃身边的几个人对她,也比对自家主子多几分好感。有些事不用觉禅氏费心去打听,就能有人主动来告诉她。

    可是觉禅贵人的一举一动,也在温贵妃的监视下,想要从她眼皮底下再把消息传出去同样不容易。可温贵妃是没耐心的人,觉禅氏却天生一副好涵养,不动声色的,等到元宵节六宫欢聚的时候,就把一些话传到永和宫去了。

    且说元宵,是皇帝与德妃的定情之夜,可两人不为外人所知的在乾清宫的“不欢而散”,到底影响了彼此的关系。外人看着皇帝和德妃还是那样和睦美好,但太皇太后稍稍一眼就看得出,两人根本就和从前不一样,都戴着面具强颜欢笑,不过是在人前做出相敬如宾的模样。老人家心里担忧,苏麻喇嬷嬷便劝她:“牙齿和舌头还打架呢,主子耐心瞧瞧,都是真心在乎对方的人,早晚能有人解开这个结。”

    元宵这晚,皇帝没有和德妃多亲近,而是翻了章答应的牌子,在乾清宫度过一晚。

    眼下德妃怀着孩子不能伺候,皇贵妃又正不巧来了月信,大好的夜晚就便宜了一个小答应,连宜妃和皇帝说句话都是硬凑上来的。众人纷纷都说到底是永和宫出来的人,德妃自己不能陪在身边,她调教出来的人,照样有本事把皇帝迷住。

    虽说大家嫉妒的是章答应,矛头还是依旧指向德妃。却都不知道,实则皇帝和德妃的关系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冷战。李公公和环春想在中间使劲儿调和,可两边都冷冰冰的,油盐不进。幸好还没闹出笑话让六宫耻笑,但长此以往,早晚要被人发现。

    元宵后两日,章答应因许诺温宪公主来陪她扎绣球,这日独自来永和宫。温宪哪里有什么耐性坐定了做手工活计,没多久就嚷嚷着要去承乾宫找毓溪姐姐玩耍。章答应不敢阻拦,由着乳母把公主带走,自己便要往正殿来向德妃请辞。

    出门正见紫玉端着汤药不动,问她怎么了,说是脚下鞋子开线了不好走。她便接过汤药让紫玉去换鞋子,自己将汤药送进来。

    屋子里静静的,章答应放下汤药等人来查验后才要往里送。才站定,就听里头德妃的声音说:“果然像是平贵人说的话,她这是想挑唆贵妃和我的关系,真是费心了。”

    章答应觉得自己不该听这些话,刚想要走,里头已经听见动静。环春出来看到她,笑得有些尴尬,禀告了主子是章答应在外头。岚琪反而把她叫进来,让环春在外面看着。

    “嫔妾不是故意听您说话的,娘娘恕罪。”章答应低头垂手地站着,紧张得满面通红。

    岚琪在慈宁宫行走时,常常也无意中听见太皇太后和苏麻喇嬷嬷的一些话。刚才原是自己不小心,怎么能怪人家偷听,温和地笑着:“没什么大不了的,人家能做出这种事,咱们还听不得说不得了?既然你听见了,我也顺带提醒你,这些日子你常进出乾清宫,皇上对你好了,别人就该眼红嫉妒。你在宫里要小心言行,别让人捉了把柄欺负你。”

    章答应憨憨一笑:“可皇上并不喜欢嫔妾,所以嫔妾也不怕别人来嫉妒吃醋,就是……”她略犹豫,抬头看了眼岚琪,轻声道,“娘娘,嫔妾今天才听万姐姐说,元宵夜是皇上和娘娘的定情夜。真是后悔,元宵节那天嫔妾不去乾清宫就好了。”

    “你这话说来,我但凡是个多心眼的人,就要觉得你是故意挑衅,可我知道你不是。”岚琪无奈地一叹,对章答应说,“你我虽有位分的差别,可都是一样伺候皇上的。你也有你的尊贵,不用对我说这些话,更不必抱歉。只要皇上喜欢,哪怕你天天在他身边,也是你该得的。对着别人,可千万别说这样的话,至于什么元宵定情夜,都是宫里人瞎传的。”

    章答应摆摆手道:“嫔妾不是这个意思,是、是……”

    见她好生犹豫,岚琪便道:“既然不想说,就别说了。”

    “是皇上总问嫔妾您的事。”章答应终于说出这句话,脑袋垂得低低的,“这些日子嫔妾虽然常去乾清宫,其实仅仅陪皇上说说话而已。反正那些内务府都记着的,嫔妾也不怕别人说自己迷惑皇上。就是关起门来皇上说的话,总觉得该告诉您。娘娘,您和皇上是不是吵架了?”

    岚琪一怔,露出不自然的神情,这一回他俩的“战争”没有硝烟,人前还是客客气气含笑大方。正月里几次相聚都是这样,谁也没躲着谁,只要不是留心看的,基本看不出自己和玄烨的关系大不如前。

    章答应略带愧疚地说:“娘娘您不要怪嫔妾多嘴,是皇上总问。第一回嫔妾说不知道,皇上就不高兴了,嫔妾还是怕会惹怒皇上。后来皇上再问时,嫔妾就拣些不要紧的说,可是哪怕听嫔妾说您多吃半碗饭,皇上也会高兴,所以……”

    “你就把我这儿的事,都告诉皇上了?”岚琪皱眉头。

    章答应摆手道:“没有没有,嫔妾只是说些无关紧要的事,像是您吃饭啊,还有和公主玩耍,其他的不敢说也没敢留心看。是想说,因为这些小事都能让皇上高兴,所以才觉得您和皇上是不是不愉快了。不然的话,皇上大可以自己来问您。”

    “身为妃嫔,我岂敢与皇上不愉快?”岚琪心里怪怪的,不是高兴也不是难过。反正和之前一样,没有让她觉得舒服的地方。但见章答应还算诚恳,荣妃也一直夸她老实本分,便不愿去多想她说这些话是否还有别的意图。有时候往往把事情想复杂的是自己,反冤枉了本来简简单单的别人。

    章答应笑道:“娘娘自然和别人不同的。”

    岚琪嗔她:“胡说,咱们都是一样的。”示意章答应坐到身旁,好生告诉她,“你管好自己伺候皇上就成了,别去想那些有的没的。至于说皇上不喜欢你,不喜欢你为何还总见你?这几天虽没有那上头的事,可前些日子呢?荣妃娘娘都来与我说的,说你不晓得保养身体,整天蹦蹦跳跳的,别不当心,说不定就有了呢?”

    突然说着这些话,章答应有些不好意思了,笑着说不会有,又岔开话题。她近来本是因为听见平贵人如何如何,便认真地问岚琪:“平贵人又想做什么,皇贵妃娘娘都那样惩罚过她了,为什么还要出来欺负人?”

    岚琪笑她心思简单,缓缓说道:“若是你被皇贵妃那样惩罚,怕是连门都不敢出了,往后一辈子都会小心谨慎,我大概也会如此。可这对有些人就不一样,对她们的惩罚,只会激起她们憎恨的心,这世上为什么会有好人?还不是因为有坏人,有黑才有白。你从前在瀛台,不是也被人欺负?那些人曾经被你的师父欺负,并没有从此学乖低调,反而变本加厉来欺负你。平贵人本来就心高气傲,皇贵妃怎么打压她也没用。一时的安宁,只会换来更深的仇恨。”

    章答应皱着眉头想,嘀咕着:“难道她这次,要欺负娘娘您吗?”

    “没影的事儿,不过是听见几句风言风语。”岚琪没有提到是觉禅贵人来告诉她温贵妃和平贵人之间的事,敷衍了几句,“但凡比她如意的,都是她眼里的刺,你也要小心些。”

    章答应看了看岚琪隆起的肚子,轻声道:“再把她关起来几个月就好,好让娘娘您平安临盆。”

    岚琪低头看看肚子,笑道:“我好好在永和宫,她犯不着我。”忽又想起方才的话,便叮嘱章答应,“回去对荣妃娘娘别提这些事,她每天为了六宫的事烦心,别再给她添堵了。”

    这一句嘱咐,岚琪也不晓得有没有用。虽然人人都觉得章答应是永和宫出去的人,该跟她亲厚一些,可她这么多年在宫里,也只有布姐姐一个是能真正推心置腹的。想必章答应自己,也会有那么一个人。而岚琪觉得,自己并不是她的“布贵人”。

    章答应走后,环春把热过的安胎药着人检查过后,才端来给岚琪服下。说起刚才与章答应的话,环春终于有机会提起主子和皇帝的事,劝她:“娘娘不要再和皇上僵持下去了,一旦连别人也发现,不是让那些人看笑话吗?”

    岚琪却不耐烦地说:“我没不高兴,不是挺好的?现在反而落得清静。这些日子你们没见我情绪低沉吧,我好好吃饭好好吃药了,一切都好好的,怎么还是不成呢?”

    环春不敢多说惹急她,心里却苦笑,都这样说话了,还能算好好的?猜想多半还是为了二小姐和阿灵阿大人的婚事。那天她也没在跟前,不知道帝妃二人说了什么话,能一下子闹得这么生分。如今连章答应都察觉了,早晚六宫都能传开。最让环春觉得不值的是,主子这样闹变扭,二小姐还是得嫁呀。

    乌雅岚瑛的婚事,已经拟定三月初五,说是宜嫁娶的大吉之日。两府都开始准备婚事,钮祜禄家似乎挺高兴的,乌雅家也没见多不情愿,反而是宫里的两位都不乐意。但德妃在皇帝面前谢了恩,还是当着贵妃的面谢恩,一番话说得漂亮得体,把贵妃的坦白变成了无理取闹。贵妃不能如愿,而她说出的话不能收回,生生把自己给兜进去了。

    日子一天天过,宫里头看似天下太平。皇帝在年末年初频繁翻章答应的牌子后,渐渐开始对六宫雨露均沾,虽然记档的事寥寥无几,皇帝似乎并没那份心思。但乾清宫几乎每晚都不缺相伴的人,就连平贵人、宜妃都去过两回。就是皇帝不入后宫,不管是低位分的妃嫔,还是哪一宫主位,都是来乾清宫陪伴。

    至于永和宫,德妃大着肚子不陪伴皇帝很正常。但是时间一长,稍聪明些的也看出其中的蹊跷,皇帝和德妃关系有了些许变化。有一个人发现,就会有两个三个越来越多的人发现。转眼在二月末,宫外钮祜禄家和乌雅家的婚事就在眼前,宫里头也传遍了永和宫德妃失宠的谣言。

    对于钮祜禄家而言,他们迫切要知道德妃是否真的失宠。德妃当宠,娶乌雅家的女儿才是好事。若不然,他们要个娘家毫无背景的女人进门做什么?

    这些道理,连荣妃都想到了。她早些日子就觉得皇帝和德妃不大正常,可没往心里去。这会儿宫里越传越热闹,便好心来过问,更告诉岚琪:“你若在宫里不好了,他们才真要欺负你妹妹呢。”

    岚琪却狠心地说:“是她自己答应下的,将来好与不好自己承受。”

    荣妃便说她:“那你为了什么事不高兴?你若真不在乎,这会儿发什么脾气?”

    岚琪无言以对,心中一片混乱。想起那日对章答应说的话,依稀记得曾经的荣贵人、惠贵人也都对她说过类似的话,一眨眼她已经开始教导新人。再看如今自己和玄烨的矛盾,是不是时日再长一些,她也将要变成荣妃、惠妃那样?可见后宫的女人,不论曾经如何风光,都会趋于平淡,情感经不住岁月冲刷,大家的命运到头来都是一样的。

    而今宫中的新人,虽还没有一个成气候的,可比起岚琪、布贵人她们那会儿,要精明活泼得多。且因见着过好的了,心气也比她们曾经要来得高。岚琪并没有生出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的悲哀,虽然为了妹妹的婚事和玄烨解不开这个结,有一件事让她自己也觉得意外,之前迷茫的心态渐渐明朗。她似乎知道在岔路口,该往哪儿走了。

    同是这日,钟粹宫戴贵人请了旨,带着万常在和章答应来阿哥所。七阿哥胤祐就快要上书房了,做额娘的来给他添置一些东西,万常在也顺道来看看她的十二阿哥。她们两人位分虽低,福气却不差,膝下都有个儿子,比起宫里许多人要来得好。

    自阿哥所离开后,姐妹几个说说笑笑往回走。说起章答应之前频频出入乾清宫,两人要她小心些身体,毕竟是床笫间的私密,章答应难免要害羞。身边的小宫女们也凑热闹打趣,一时闹起来前后追逐。玩得疯了,章答应身边的宫女小雨随手抓了地上早就干涸的雪球往前扔,也不晓得手里怎么有那么大的劲儿,干涸的雪球硬得石头一般,那一下飞出去,路口那边正好有三四个人拐进来,雪球实打实地就砸在其中一人脑袋上了。一声吃痛的尖叫下,有人惊呼:“是平贵人。”

    众人定神看,只见平贵人捂着额头,身边几个宫女也吓得不知所措。她慢慢蹲了下去,虽不至于晕厥,可这一下实在不算轻。有宫女稍稍挪开她的手,旋即就惊叫:“血……贵人流血了。”

    之后便是乱作一团,能留在平贵人身边的宫女,果然和她家主子一个模样,咋咋呼呼大惊小怪,直嚷嚷着请太医。甚至有人狗仗人势地跑来冲戴贵人几位吆喝:“是哪个扔的石头,贵人、常在们可别姑息了,咱们主子还要追究呢。”

    章答应的宫女小雨吓得浑身发抖,她哪儿知道那雪球硬得跟石头一般,能在平贵人脑袋上一砸就是一个窟窿。跟着几位一起到了平贵人的住处,这边大动干戈地请太医医治,好半天太医说没伤着要害处,出血也不过是擦破了皮,没想象得那么严重。不过是看起来肿了老大一个包,挺难看的。可是平贵人不依不饶,身边的宫女也一再纠缠,太医才算给了个看起来很要紧的说法,再三叮嘱旁人一定不要激怒贵人,让她好好休息之类。

    罪魁祸首是章答应的宫女小雨,便是戴贵人她们想姑息,这件事也总要推一个人出来,更何况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便是平贵人身边的,也有瞧清楚的,她们不能隐瞒。这会儿小丫头跪在院子里,戴贵人三位陪着站在边上。若说万常在和章答应比平贵人稍低那么一些,戴贵人至少跟她平起平坐,且还是七阿哥的生母,可平贵人把她一样当底下人看待。进门好些工夫了,也没有人来客气一下。若非戴贵人生性温和,谁还在这里受委屈。

    等太医离开后,才有宫女来请三位进门。果然见平贵人歪在炕上,头上层层叠叠裹着纱布装腔作势。万常在和章答应行了礼,她便“哎哟”了一声说:“太医说再偏一些,我这命都未必在了。这是哪位姐姐身边的人,可是我平日有什么做得不好,要这样怂恿奴才来害我?”

    戴贵人急忙解释:“平贵人想错了,并不知道你从转角过来。那宫女原是与身边的人嬉闹,是没规矩了一些,回去我一定让章答应好好教训她。”

    平贵人没好气地剜了一眼戴贵人,似乎不满意她和自己一样高低。方才已听身边宫女说这几位是打从阿哥所回来,心里就恨她们显摆自己有儿子。再看万琉哈氏在跟前,一想到她的十二阿哥怎么来的,就更恨得咬牙切齿。心里算计着要把万琉哈氏也卷进去,一道折腾一番才好。

    章答应倏然跪下了,为小雨求情道:“是嫔妾没管教好身边的人,还请娘娘宽宏大量。嫔妾回去一定好好教训她,再不敢有这样的事了。”

    平贵人冷笑道:“你自己不做宫女才多久,能调教好身边的人吗?还不如我替你来管教,免得你到时候禁不住她们撒个娇,又心慈手软,这可要不得。我大度,砸伤了我也没什么,你换一个小气的人试试?又或者砸伤了什么娘娘甚至是皇上,那就是杀头的罪,到时候你也冲在前头,叫人家宽宏大量?”

    “嫔妾不是这个意思……”

    “果然皇上给你几分颜色,你就自鸣得意翘尾巴了,这里轮得到你说话吗?”平贵人一面冷声呵斥,一面就捂着头“哎哟”喊疼。她边上的宫女忙冲三位道:“太医说了,不能激怒我家贵人,恐怕要有大症候。各位贵人常在行行好,别气我家主子了。”

    就是有这唯恐天下不乱的狗奴才,才能让平贵人这样的人张牙舞爪气焰嚣张。不说平日劝着主子向善,只会火上浇油煽风点火。想想那个被平贵人逼得自尽的宫女,再看看这几位的嘴脸,果然物以类聚。这世上天生就是有好人和坏人之分,平贵人连带她身边这些能留下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一个宫女哼笑着说:“主子,照奴婢看,把那宫女送去慎刑司得了。里头的太监嬷嬷会好好招呼她的皮肉,章答应管不着也就不会说这些气人的话了。”

    章答应神情紧绷,听见“慎刑司”三个字已吓得不行。她到紫禁城虽不久,可在永和宫环春没少教她规矩,在景阳宫荣妃也什么都告诉她了。照规矩把小雨送去慎刑司也没什么不对,可凡事有个商量,惩罚的轻重都在个人手里。平贵人若网开一面完全可以当什么事都没有,她若要往死里折磨小雨,自己真的是一点儿法子都没有。

    这边几人里,只有戴贵人还算有资格开口,她被“慎刑司”三个字吓得变了脸色,赶紧劝:“慎刑司实在太严重,那宫女生得纤弱,只怕有去无回,平贵人饶过她吧。”

    平贵人冷冷看她,唇边是恶毒狰狞的笑容,幽幽应道:“我这不就是因为心善,不想她去慎刑司送命吗?正好章答应自己规矩觉得不上不下,就当着她的面,好好教训一下那个宫女,让章答应也一并长长记性。”她说着手指头一勾,吩咐身边人,“去把那个小贱人拖进来。”

    可怜的宫女被这边的人带进来时,身上已被她们又掐又打。大家都是做宫女的,本该互相体谅互相帮助,可她们为了讨好自己的主子,根本没这丁点儿善心,也不想想唇亡齿寒的悲哀,下狠劲地折磨小雨,以求博得主子的欢心。

    小雨被扔在地上,这孩子吓得只会哭。边上两个宫女见她这样,一脚就踹上来骂道:“哭什么呢,我家主子还没把你怎么样呢,你这是给谁哭丧呢?”

    平贵人抬眼瞧见戴贵人几个对这宫女都十分怜惜,那“慈善”的面容看得她心里直冒火,合着她们都是好人,就她是恶人了?立时便呵斥宫女:“先掌嘴,让她知道对着主子,该不该随便掉眼泪。”

    章答应猛然回身看,平贵人的笑容十分吓人。她不明白好端端的一个人为什么要以虐待他人取乐?可容不得她多想,噼噼啪啪的拍打声就吓得她心都碎了,小雨被摁着打,毫无还手之力。稍稍挣扎一下,边上几个宫女就拳打脚踢,好好一张脸眼瞧着红肿起来,身上也被又掐又打。甚至有个宫女因为小雨的挣扎手上被抓了一下,竟气得跑出去不知从哪儿拿来鸡毛掸子,不等平贵人吩咐,抡圆了往小雨身上抽。

    “不要打她,别打她了……”章答应快急疯了。她在瀛台时经常挨打,什么鸡毛掸子、木棒甚至是鞭子,知道这每一下都是要人命的疼痛。小雨才是个孩子,怎么经得起这样的折磨,一时冲动,扑上来拉开宫女用身体挡着。可另一个宫女手里没收住劲道,一掸子抽在章答应的身上。她浑身一抽搐,抱着小雨只觉得眼前发昏,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整个身子软软地就跌下去了。

    “装什么死?”这一切平贵人都看在眼里,她竟直接从炕上蹿起来,指着软绵绵的章答应问她装什么死,可章答应晕厥了毫无反应,戴贵人和万常在来喊她也没动静。平贵人满心认定她是装死,见万常在也跟着装腔作势,一时气得,一脚踢在万常在身上,又一脚往章答应身上踹,恨得骂道:“起开些,你再装死,这小贱婢就别想活了。”

    “血……杏儿你流血了。”戴贵人突然惊叫,倒把众人唬住了。只见章答应裙下沁出殷红的血迹,戴贵人生怕平贵人看不清,伸手抹了一把,满手的鲜红,这下倒把她们怔住了。戴贵人有过产育的经验,知道女人家这里见红若不是来了月信,那就是有了身孕,一时底气足了,硬起身板要带人走,却不知反而把平贵人激怒了。

    平贵人最恨这些低贱出身的女人得皇帝宠爱,万琉哈氏抢了她的好运气,现下这个更低贱的章答应也要有孩子了吗?这一刻她恶毒的心里只想到不能留下这个种,虽然伤害皇嗣是要命的罪过,可她眼下头脑发热怒急攻心,除了自己的利益,什么也想不到了。

    “太医还没走远呢,你们把章答应拖起来,有病看病。这个宫女给我继续打,打到她服帖……”平贵人尖锐的声音还没落下,外头一阵动静,隐约听见有人说荣妃娘娘到了。果然转眼就见荣妃进了门,可谁也没想到,一起跟着转进来的,还有大腹便便的德妃。

    戴贵人瞧见德妃娘娘的肚子,立刻惊叫:“娘娘快救救杏儿,她好像有身孕了。”

    岚琪和荣妃都是一惊,赶紧让人把章答应抬走。小雨已经被打得奄奄一息,荣妃虽然气坏了,但还是耐着性子问平贵人:“还要继续打?平贵人,早前皇贵妃娘娘教导过你不能虐打奴才,你又忘了?”

    平贵人嘴硬道:“这贱婢砸伤了嫔妾的额头,太医说可大可小还不定要留下什么症候。嫔妾不是虐待她,是教训她,难道娘娘就不过问她砸伤嫔妾的罪过了?”

    其实荣妃尚可,她早就见惯了宫里这些破事。并非只有平贵人歹毒,其他不如意的妃嫔,偶尔也会拿宫女太监出气,她手里管过无数次,早就见怪不怪。可这里却有一个人憋了几个月满肚子的火,正好没处发泄。荣妃都没看到岚琪怎么走过去的,等她回过神,只见岚琪一把扯开了平贵人额头上的纱布,往她的伤口上抓了一把。平贵人再怎么厉害也不敢对孕妇动手,吃痛得往后退开,捂着伤口不可思议地瞪着大肚子的女人。

    “再有什么后遗症,去永和宫找本宫。你再找那个小宫女的麻烦,别怪本宫不客气。”

    一屋子的人都惊呆了,德妃竟然挺着肚子对平贵人动手。她那么温柔,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的人,竟然会出手伤人。平贵人额头上隐隐有血珠子冒出来,刚才德妃那一下抓的委实不轻,还没愈合的伤口又破了。

    “既然本宫也伤了你,就算不清了,你别再为难那个宫女。有什么事,本宫自然会照顾你。”岚琪瞪着小赫舍里,完全忘记了自己是个孕妇。看到小雨那么惨,看到杏儿不省人事,她真的无法认同皇帝为什么纵容这个恶毒的贵人在后宫里。

    毫无疑问,平贵人能那么嚣张,屡次打压都不收敛,皇帝每次都不发声,无形中就是给她撑了腰。玄烨就算不想搭理平贵人,也完全可以向她娘家施压。可他就是不作为,听之任之,才让她越来越有恃无恐。

    岚琪明白,皇帝一定是要用小赫舍里来制衡索额图一派的势力,才会让她这么胡作非为。因为平贵人的荒唐,索额图才不能以她为骄傲,这的确是不错的法子。可为此付出的代价,一次又一次的,是不是太沉重了?

    “行了行了,平贵人你好好休息,受了伤就别再出门。”荣妃回过神,赶紧来搀扶岚琪要她走。可是岚琪却对小赫舍里道:“这就跟我们走吧,本宫不许你为难那宫女,可没说不追究你伤了章答应的事。现下她还不知是怎么回事,若是真有了皇嗣而因此伤了没了,平贵人,咱们有一桩算一桩。”

    荣妃心里着急,凑在她身边轻声道:“岚琪行了,和这种人计较,能有什么结果?”

    岚琪看了她一眼,她知道荣妃是万年老好人,不得罪人也不与人交恶。她尊重荣妃生存的法门,可她也有心里透不过的气要发泄。她没忘记自己对章答应说的话,对付这种恶人,若不能一次踩死了,只会让她变本加厉地继续作恶。可她还会想,既然一味地隐忍也改变不了什么,既然都是一样的结果,为什么不出口恶气,为什么要任凭她嚣张。

    “你跟我们走,在景阳宫门前等。章答应的身体有了结果,自然告诉你之后该怎么办,不然就在那儿站着,几时有结果了你再回来养伤。”岚琪冷冷地盯着小赫舍里,一字字清晰地命令她,“这就走,你脑袋上这伤,也不见得多要紧。都能打人踢人了,还怕站一会儿?”

    这般说罢,岚琪才和荣妃往外走,步履生风气势逼人,亏她挺着肚子还能那么利索。

    方才两人本在永和宫说话,荣妃劝岚琪不要再和皇帝拧着,可是说不通,说得荣妃一肚子不乐意,岚琪也是没好脸色。之后突然听讲这边的闹剧,荣妃本不愿亲自来,她不想招惹平贵人这个麻烦,想派宫女来看看就好。谁晓得岚琪起身就要出门,她怎么劝都没用,就是说亲自来岚琪也要跟着。荣妃就知道今天这事儿,非得闹大了才好。可她怎么能想到,还有更大的事——差点儿闹出人命。

    章答应被诊断有了近两个月的身孕,翻翻记档的事儿,便是年末年初那几天。问起她正月、二月都没来月信怎么不说,章答应自己糊涂,跟着的小雨更是不懂事。一主一仆都糊涂,荣妃一忙起来,就什么都疏忽了。

    现下见了红,太医虽说孩子还在,可见红不是好事,不晓得能不能最终保住这一胎。通常太医这样的话基本就是没把握的,荣妃急得连连自责,说她该留心自己宫里人的。

    岚琪安坐一旁,等太医诸人都散了去,吉芯来禀告说平贵人还等在宫门外,荣妃这才怨恨地骂了一句:“让她滚远些,别脏了我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