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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往事如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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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进漱芳殿,正碰到程颖从里面出来。“程姐姐!”兰馨儿打了个招呼,程颖淡淡地瞟了她一眼,脚下却未作停留匆匆离去。

    兰馨儿也不以为意,谷主的几个弟子都很有个性,这个是对她最冷淡的一个。不知她这么晚了来做什么?想到这兰馨儿便朝书房走去。

    谷主正忙着处理一些信件,见她进来,抬头看了一眼,敏锐地觉察到她愉快的心情。笑问道:“李钧来了?”

    “嗯,今日太晚了,我让他明日来见您。”

    谷主点了点头,又问:“子清怎么样了?”

    兰馨儿一怔,审视着,想从她脸上看出些端倪来,却依然无法确定她到底知不知道袁弘的事。她曾问过段子清,为什么不把人带回百花谷,段子清却说师傅不会同意的。她一想也是,百花谷素来独立于武林之外,从不愿与别派有瓜葛,若将袁弘带回,势必将玄天教的人引来,到时就不再是个人恩怨,必会演变成两个门派的争斗。这是谷主不允许发生的。

    “怎么,遇到难题了?”谷主见她沉默不语,温和地问道。

    “哦,没什么,我正在想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我在想——我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后面石碑上的秘籍。”

    谷主见她转了话题,也不道破,拉过她坐在椅子上,微笑道:“不必着急,其实馨儿有很好的基础,只是缺少练习而已。只要将修为提高了,很多东西自然就会了。”

    “提高修为?”兰馨儿似懂非懂。

    “你有没发现自己的内息总是似有似无的样子?不知道的人很容易以为你没有内力,其实是因为你修习了逍遥心法。”

    兰馨儿恍然大悟,难怪那次萧逸没发现她已恢复内力。只是为什么明明有内力却感觉不到呢?

    谷主接着解惑道:“那是一种很强大的心法,因为太强大了,强大到身在其中反而无知无觉,因为无处不在,所以感觉不到。别人探你内息,就像入了空虚,无边无际,捉摸不到。”

    “听起来真的很强大,可是我自己怎么感受不到呢?”

    谷主脸上一肃,语气中带着几分严厉:“我说你练的内功心法很强大,是指你手上有一个很好的宝物,但你也只是有这么一个宝物而已,并没有使用它,自然不会知道它的神奇。我知道你不喜欢练功,所以我也没要求你把石碑上的武功学会,另一个原因就是你既然已经学了逍遥子的武功,也就没必要再学百花谷的武功。”

    “但是,”谷主话锋一转,语气越发严厉,“你若惰于修行,即使基础再好,也成不了气候,石碑上的秘籍,看似只是用毒解毒,与武功无关,其实不然,很多使毒和解毒技法也要用到深厚的内力。你若想真正掌握这些秘籍,就必须先提升自己的武功修为。这一点我以前也和你提过,只是你从没放在心上。”

    兰馨儿越听越沮丧,亦觉得羞愧,一直以来她都是能偷懒就偷懒,之所以会对用毒感兴趣,也不过是觉得它不需要每日练武,比较轻松而已。

    谷主知她并没有真正理解内功修为与用毒的关系,也不着急,站起身走到香炉旁,夹了一块香料投进去,不多时,屋里飘散出一阵阵淡淡的幽香。

    “百花谷中多奇花异草,除了炼制丹药,还能制各种香料,而调香也是一门技巧,甚至是一种使毒的手法。因为香很多时候也可以是毒。”说着玉手轻轻一动,香炉里飘出的清香似有灵魂一般,萦绕在她的玉手周围。

    “还是一种很厉害的毒,会摄人心魄,令人致幻,身不由己,受制于人。”随着她的动作,兰馨儿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幅场景。

    冰天雪地中,兰馨儿茫然地站在,寒风刺骨,冻得她瑟瑟发抖。忽然,雪地里出现了一个人影,越来越近,白衣墨发,飘然若仙,可兰馨儿却抖得更厉害了,是从心里害怕。那个白衣人走到她面前,抓着她说:“又在偷懒!还不跟我回去!”

    兰馨儿大声惊呼:“不要,我不去,我不去!”

    “不去也得去!”

    “李大哥,救命啊!”兰馨儿呼喊着,雪地里竟真的又来了一个年轻人。

    “哼,你以为他还能救你吗?”白衣人一脸不屑,转头对来人说,“臭小子!你没完成任务,还敢再来!”说罢手中突然出现一把剑,迅速刺向他。

    “啊——不要啊!”兰馨儿尖叫了一声,醒来,才发现自己还在书房,哪有什么冰天雪地,哪有逍遥子?

    “你也看到了,调香致幻,厉害的可杀人于无形,我也不过初窥皮毛,而这无不以施展者自身的修为为基础,”谷主看着她,话锋一转,颇为无奈地说,“唉!不过我没想到你最怕的居然是练功!看来今晚的话也是白说了?”

    “不是,我只是……”怕在冰山上练功。话未说完,谷主摆了摆手止住她,“好了,我也不逼你,这种事该他们操心去。”

    “不过,你真的没想过,如果有一天……”谷主犹豫了一下,说道,“李均是个好孩子,但是,世事难料,若有一天,他不在你身边……你最终只能靠自己!”

    兰馨儿沉默了,这些道理她也知道,可是就是没办法呀!她就是想依赖他!

    “曾经,我也以为,我可以只做自己想做的事,可是……”谷主忽然感叹了一句,又倏忽停下,眼神变得有些黯然。那是多么久远的事了,没想到如今还历历在目。

    那时,她刚发觉自己落崖绝非偶然,再加上不久后获知大皇子病夭,心中凄苦绝望,恨意渐生。那阵子他日日陪着她,默默为她安排好一切,包括建立红袖坊,收集情报,招收训练新弟子,以她的名义收买了几个孤女,因为他知道有朝一日她会用到这些的。

    而她在经历了很长一段日子的伤心痛苦之后,也渐渐恢复,只是心中恨意更深,疑虑也更大。她决定查清大皇子的死因,因为她不相信他就这么死了。她的心里已经隐约有了答案,所以既然她不让她好过,她也不会让她好过。

    从那以后,她都在思考怎么追查真凶,怎么报仇。所有的事都是他在做,她只要计划好一切。原以为可以一直这样下去,包括依靠他去报仇。她知道他对她的情意,只是心中充满了仇恨,再心动也会放在一边无暇顾及。她也决定了,只要报了仇,她就和他永远在一起。却没想到这个愿望她再也无法达成,成了她心中永远的痛。

    仇家找来那天,她正踌躇满志地商议着如何从梁素瑶口中获得真相。那黑白双煞突然闯进来,毫无预警地和他动起手来。她焦急万分却无能为力,因为她看出那两个人是少见的高手,配合得天衣无缝,他和他们对打虽不致落败,但因顾及她不能尽全力就稍落下风。

    忽然,黑白双煞改变了策略,他们也发现了他对她的维护。黑煞尽力缠住他,白煞长链一甩朝她卷来……

    啊!她惊恐地看着那粗链条直扑面门,惊叫声还未来得及喊出,他一袭青衫已挡在她面前,手中紧抓着那条铁链。还没等她松口气,“噗”的一声,鲜血从他口中喷出,刺红了她的眼,刺痛了她的心,也让她心中如神袛般依恋的信念轰然倒塌。

    “苏墨,苏墨——”她惊叫着。他却一个旋身将她带到内室门口,推了进去,叮嘱道:“别出来!”他自己则抹去嘴角的血,挺直了身躯挡在门口。

    那一刻,她眼中湿润了,心里懊悔无比,为什么自己要刻意忽视他的心意?复仇真的那么重要吗?如果他死了,她该怎么办?心绪不宁地看着那抹青影,是那么坚定地守卫在门口,让她越发地愧疚。

    “你不准死!我不准你死!”她冲他喊,彼时他开始运起“百花凋零”,听见她喊,神色复杂地回头看了她一眼,有欣慰,有愧疚,有怜惜,唯独没有后悔。她那时对百花谷的武功不甚了解,虽然他平日并不避讳,甚至有意教授,但她并没想依靠高强的武功去报仇。所以她并不知道“百花凋零”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式,极为狠毒,也极为有效,但对自己也一样,丝毫不留余地。

    他不能杀了这两人,就无法给她安宁。避于百花谷,总算过了几年平静的生活,但他知道他们总有一天会找来的。所以,他拼了命也要把这毒瘤清掉,决不能让他们威胁到她,即使可能拼尽自己一生的修为。

    那天,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的,扶起瘫倒在地的他,惊惧地看着他瞬间白发,向来沉着冷静的她顿时慌了手脚。

    幸好王嫣然回来了,她跟随苏墨多年,负责百花谷各种丹药的配制,那天正巧出去采集药材不在谷中。回来后见苏墨变成这副模样,亦是心急如焚,忙给他喂了百花玉露丸,又帮他运功疗伤,折腾了大半宿,总算把他救过来了。那时,她在一旁看着,越发觉得自己一无是处,自责无比。

    人是救过来了,武功却不可能恢复到原来水平,想帮她入宫报仇是不可能了,她也不再提报仇的事。但他知道,她还是没放下。于是,他带她到了后山密室,教她百花谷武功。她也不再抵触,反而比更加用心,更加急切。她暗暗发誓要学好所有的武功,不只为了报仇,更为了守护好百花谷,守护这个男人。

    两年后,她已有所成,而苏墨熬了两年,身体越发不好,在教完她所有百花谷武功时,他对她说:“沫华,所有我能教你的都教给你了,剩下的就靠你自己的修炼积累。武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你不能操之过急。”

    她疑惑地看着他,说道:“你打败黑白双煞的那招还没教呢。”

    他脸色一沉,不悦道:“那招太过阴狠,我不想你学。”

    “为什么?那不是最厉害的一招吗?说不定有一天我也需要用到它。”

    “不,我不会让你用的。”

    “为什么?”

    苏墨凝眸注视,带着一丝伤痛,久久不语。其实她知道他的意思,他希望她无论如何都活着,不希望她有朝一日也变成他现在这个样子。

    “我知道你一直想报仇,可惜,这件事我帮不了你了。”苏墨叹了口气,仿佛带着无限遗憾。

    “没关系,这件事我自己来,我只要你养好身体。”她握着他的手说。

    “其实,我……一直希望你能放下仇恨,”苏墨抽出一只手抚上她的眉间,那里因为忧愁而皱出了细细的纹,“我希望你能快乐!”

    她轻轻地别过脸,没有回应,她的孩子,如果是枉死,她怎能甘心!苏墨在心底叹了口气,带着决绝的哀伤地看着她,许久,突然说:“沫华,我只能为你做最后一件事了。”

    她闻言诧异地回过头,还未看清他的表情就被他推转过身,接着一股热流从背上源源不断流入。

    “苏墨,你干什么,快停下!”她不安道。

    苏墨不再言语,却越发用力催动体内真气。

    “快停下,听到没有!我不要你的内力,你这样会死的!”

    “我不要啊——我不要你死!”

    苏墨手上一滞,又继续输入,他已经停不下来了,也不会允许自己停下来。因为他也活不了多久了。那招太过阴狠,他的五脏内府早已损伤,能撑这么久不死不过是靠着百花谷的药丸吊着。既然命不久矣,何不为她做最后一件事,成全她。

    运功完,她早已泪流满面。搂着瘫软的男子,她泣不成声。“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让她欠下这么多,为什么要丢下她一个人?

    “不哭了,哭就不漂亮了,”苏墨抬起手拭去她脸颊上的泪,露出浅笑,“我的沫华是最漂亮的,永远都是。所以,你今后都要快乐,不能哭知道吗?”

    她摇了摇头,她不要什么漂亮不漂亮,她只要他。可是看着他期待的眼神,终于含着泪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欣慰地笑了,她却哭得更厉害了。只是,从那以后,她再也没哭过。

    许久没有想起往事了,以为可以平静地回忆,却没想到当她忆及此,心里还是阵阵抽痛,眼眶也微微发红。

    “娘,您怎么了?”兰馨儿感觉到她情绪的波动。

    “没什么,”谷主片刻又恢复了淡然,拿起桌上的一沓信件,温言道,“你看,要管好百花谷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幸好小颖在这方面颇有天赋,帮了我不少忙。不然,我只怕连指点你练功的时间都没有。当年她们几个可都是银霜帮着带的。”

    兰馨儿讶然,她从没想过养一大家子人要耗费这么多的精力,可见祁靳是多么能干,因为他还有时间做别的事!兰馨儿暗自感叹之时,谷主又忆起了往事。

    百花谷在她彻底的接管下,也渐渐扩大规模。每天除了练武,还要操持一大家子的生计,她才知道以前他为她做了多少事!

    尽管不像以前那样将复仇摆在脸上,但这么多年的隐忍,只为了心中那点执念,想彻底放下也是不可能的。她从收养的一些弃儿中挑选出四个弟子,对大弟子白银霜更是抱了很大的期望。

    白银霜也的确不负所望,性格沉稳内敛,心思细腻,却又敢说敢做,只要愿意,她可以扮好各种角色。这样的人才适合入宫。

    所以,她让她入宫,相机行事。只是经过这么多年,她对梁素瑶的恨也说不清是更强烈了,还是更淡了,她想弄清孩子的死因,又不想她轻易死去,更不想她好过。她曾想过把她抓出宫来狠狠折磨一番,只是这样一来梁素瑶定不会告诉她孩子的事。后来,银霜提议将梁素瑶的孩子抓来,定能逼迫她说出真相,若要报仇也可对她的孩子下手。

    这也是白银霜将祁靳带到百花谷的原因,只是,没想到银霜竟然喜欢上他。所以她才会对她说,放他回去,让他们母子相斗岂不是更好?尽管知道她的心思,但不得不说她的提议让她动心了。为了保护银霜,也为了监督她,她将计就计让沈如冰背叛百花谷,顺利进了宫。

    只是事情远超出了她的预料。也幸亏当初没有莽撞地杀了她儿子泄愤。兜兜转转一圈,她竟然找回了儿子!和梁素瑶之间的恩怨如何能抵得上孩子的失而复得?她这才明白了苏墨的话,放下仇恨,才能过得快乐。

    苏墨,我现在很好,真的很好,很平静,很安心……可是,这一切你却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