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尚小说网 > 熙啊 > 允许她们独自舔洗伤口

允许她们独自舔洗伤口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最后的超级战士铁骨铸钢魂权谋天下:姑姑太撩人特种兵之军人荣耀张雯小龙雯雯错误的邂逅重生之绝世弃少程璟然赵苏禾

一秒记住【爱尚小说网 www.23xsw.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病房门打开的时候,熙抬起头,手不再抓着脚趾,拉了拉衣角,从病床上摸下来“我想上厕所”,用惭愧的眼神看了看阿姨,然后快速地低下了头,如同幼儿园的小孩因为不好好吃饭而被老师责罚站过道,好委屈。

    一直被别人过度依赖着的人很容易就会感到疲惫,特别是被不是小孩的至亲所依赖,没有比这种情况更让人痛苦揪心。阿姨走过去搂着熙长长的叹了口气,点点头牵着熙走出病房。向伯父示意后,我放慢脚步尾随着母女俩穿过长长的过道来到洗手间外,这种躲在门外往里看的姿势让我觉得自己就是有偷窥癖的女变态。

    熙的面是四格蹲位,每个蹲位都被掩着门,人一旦进去关上门,单从外边看是没法知道有没有人在里边的。蹲位的空间很狭小,在里边,动作不宜过大。上次我仰头看见粉刷的屋顶已经开始掉皮,上层漏下来的水在屋顶浸润出一大片一大片的水渍印,在这个方正的空间正中,从头顶上掉下来一个裸露的日光灯灯泡,泛白的钨丝已经只能发出微弱昏黄的灯光。真担心电线一旦断路,电流会不会窜下来把下边蹲着的人给击死,烧得焦黑。在里边解手时,埋头看地面是最舒服的姿态,自己的影子以脚为源头分别向四方拉出一道黑影,径直打在后边的墙面和正前方以及左右两边的木板上,让人浑身滋生出不安的情绪。如果是患有空间狭小症的人,在里边呆上一会儿恐怕就会虚脱过去。

    背对我站着的熙开始做起小动作来。垂着的左手开始不停地拉裤腿儿,只要她一做这个动作就会不自觉地东张西望,凭我跟她相处了这么久的经验看,她这个时候应该是在因某件事情无法决定而犯难,更可能是因为盘算得失而瞻前顾后不果断的表现。可我不明白的是为何在上厕所的时候出现这样的情绪,难道在犹豫进哪扇门?难道选择面前这四扇门中的哪扇,意义是不一样的?难道她在衡量每扇门会带给她大小不同的利弊?

    熙这种慢慢吞吞踌躇不前的举动让阿姨焦躁起来“到底要不要上?”任谁都能听出话里的责怪和不耐烦,更何况是现在对周围抱着防范心的熙。敏感、惶恐、神经质、畏首畏尾……那些让人不舒服的词语一古脑儿地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熙是抱着好想逃离的心情关上厕所门的吧?因为关门时的动作都是那么的小心翼翼,轻轻的掩上门,没发出一丝声响。

    从最里边往外数的第二个蹲位,我看得很清楚。

    “你也过来了?”阿姨可能想站到外边来透气“听到了?”

    “嗯。”对刚才阿姨的焦躁情绪我不知道该如何去平复,索性保持沉默。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现在就像是回到3岁的小孩,根本离不开人,吃饭、睡觉、上厕所、洗澡、穿衣服,什么都要我在身边,换一个人来,她都用惊恐的眼神死盯着人看,时刻提防着,神经纤细,说话的语气稍微重一点马上就开始哭,很害怕的样子,真不知道该做什么。有时候我都不能接受自己觉得她好可怜的想法,或许我根本就是接受不了自己居然会用这个词来形容我自己的孩子,而这种情绪仅仅是因为她是我的孩子,所以我才这般的焦躁和厌烦,换做是别人可能更多的还是怜悯。”

    每当身边的人想要述说的时候,我会尽力扮演好听众的角色,不说话的听众不是真正的好听众,因为没有人与人之间的言语互动就没有意识的流动,这种意识流体的交换类似于思想的搬运和灵魂的镶嵌并融合,才会生出新的东西,可以是精神上的延伸,也可以是物质上的延伸。

    “已经很不简单了,一个独立自主的健全人变成一个只能以本能行事的小孩,最恰当的形容应该就是宿主和寄生的关系了吧。还必须是一个没有排斥反应,要求更高一点,完全包容寄生的宿主。最本质的东西全无掩饰的摊开来,最极端的表现就是索取吸食他人所拥有的一切,更多的关爱和迁就、更多的安全感和信任、更多的物质需求……被依赖的人就是最信赖的人,她需要的人。阿姨,她会好的,我有这种感觉,还是多注意下自己的身体。”

    “谢谢。”

    几分钟后,熙从厕所里出来,从背后拉住阿姨的手,紧贴紧靠地走回了病房。

    伯父已经把带来的粥盛出来摆在床头柜上了“现在要吃吗?”。

    “暂时不吃吧。”说这话的人并非熙,而是阿姨。

    海德格尔有句话是这样说的“语言是存在的家园”,被病欺负得快丧失话语权的熙,已然是众人面前的弱势群体,她显得那么弱小、无力,根本没有被允许选择的必要。

    这样的想法突然让我害怕起来,那个来过我生命中的熙是不是快要就这样离开得无影无踪。

    “家属去续交住院费,预存用完了。”护士长推开门示意伯父去收费处。

    伯父走后,屋里就剩下三个女人了,屋里萌生一丝暖意。母女俩排着坐在病床上,阿姨捏着熙的手放在自己的大腿上,熙好像一个很懂事的小孩子那样侧着头看着妈妈落泪,心疼地哄起阿姨来:“妈妈乖,不哭,我吹吹就不痛了,哪里疼啊?”没等阿姨说出哪里难受,熙就自顾自地捧着阿姨的脸,嘴对着阿姨的脸亲了起来,亲完以后还像猫咪那样用头蹭阿姨的脑袋。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个样子的熙,甜蜜而又可爱的熙,温馨的场面洋溢着动人的旋律,像是一曲母子之爱的颂歌,只是此时的母亲与孩子的角色已被互换。

    阿姨放开熙的手,走了出去。我知道,接下来会是一副泪流满面的场景,也许是这个样子的:阿姨双手蒙着脸,斜倚在墙根处,泪水刚从眼眶里止不住的往外流,使劲儿用手抹干了,却还是湿了满脸,没化妆的脸却因流泪的缘故越抹越脏,没有颜色的透明水渍痕迹藤蔓般爬在脸颊上,毋宁说是哭,还不如说那是无声的强忍着的抽泣。

    不追去安慰是因为我明白,内敛的坚强女人是不会允许自己因落泪而给小辈留下失态、软弱的口实。旁人应该允许她独处,允许她舔洗伤口,用唾液将脏物脓血化开,消毒杀菌之后,以饱满的精神回到需要她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