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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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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3章

    我回了家,娘急匆匆迎了出来,问:“怎么样?”

    “很好呀。”我高兴地说“皇帝还赏了我好多东西。不过爹和他要谈政事,就让我先回来了。”

    我娘仔细看皇帝赏赐的金银珠宝,看到霓裳羽衣的时候,惊了一下“怎么赏你宫装?”

    “这是宫装?”我看了看那件花俏得刺眼的衣服,不屑地撇了撇嘴“好在是皇帝赐的,可以供起来不用穿。”

    我娘皱着眉头,对她的贴身使女青姨使了个眼色。青姨知趣,立刻把其他下人都支走了。

    我看着青姨逐一关了门窗,一副慎重的模样,大为不解“怎么了?”

    我娘轻叹了一声“好端端的,哪里有赏赐臣女宫装的道理。”

    我兴奋的劲头过了,这下仔细一想,也觉得不对“的确有问题。不过爹都没说什么呀。”

    我娘继续叹气,摇了摇头“你爹怕还同意呢。”

    “同意什么呀?”我问。

    我娘不答,继续跟着我绕弯子“这事,我是不同意的。那样的生活,你这性子,怎么过得下去?可是你爹总是说家族利益为重,又说这事不论从什么角度来看,都是一桩好亲事”

    “亲事?”我拔高了音量。

    我娘长叹一声,摇头不语。

    青姨走过来挽着我坐下“郡主,前几日你还未回来时,太后召了王妃进宫喝茶,说起想和我们家结亲。”

    我只觉得脑子里有个铜锣咣地敲了一记,耳朵里嗡嗡响,一时听不到别的声音。

    皇家想和我们家结亲,说白了就是想让我们家送个儿女进宫。他们没有一纸诏书丢过来,而是请我娘进宫商量,已经是给足了我们家面子了,我们家也更是没有拒绝的余地。

    我哆哆嗦嗦地说:“指,指名道姓了?说,说了是,是我了?”

    我娘唉声叹气“你以为呢?你爹舍得送晚晴去那吃人的地方吗?”

    我就像被人捶了一棒子,低头不说话。

    也是,我爹疼晚晴都疼到了心尖上。晚晴只小我半个月,也快满十八岁了,这些年多少人家上门求亲,只要晚晴不点头,我爹立刻把求亲的送走,眼睛都不眨一下。

    我就不同了,首先我是王妃嫡出,又是长女。就算召我进去做个摆设,表示他皇帝纳了魏王的女儿,也可以缓解一下他和我爹之间的矛盾。

    我就知道今天皇帝把我好一番夸奖,不是没道理的!

    青姨柔声说:“郡主也别急着难过。圣旨一日没下来,这事就还有转机的。”

    我尖酸讥讽道:“我都和几个男人在沙漠里失踪了大半个月,皇帝他都还肯要我,我都该感动才是。”

    我娘摇头叹气,却没有说什么。

    我知道她也有她的顾虑。虽然她心疼我过不惯后宫生活,可一来,皇帝的确是这天下我所能嫁的最有权势的男人;二来,她最疼的还是我弟弟。我做了皇帝的老婆,对我弟弟前途好。

    所以一时间,屋内一片静默,大家各怀心思,却都不能对对方说。

    我脑子飞快地转着,想着一下回去就立刻给我师父修一封飞书求救,然后今晚还得同我爹好生谈谈。他若真要我进宫,我要做好和他吵架的准备。

    我还想,我难得意气风发地在江湖闯荡了一回,虽然过程有点狼狈,可也算是功德圆满,潇洒而归,可结局却不是成为一代女侠,笑傲江湖,而是要进宫给皇帝绣花弹琴生娃娃。

    我顿时觉得郁卒得不行,只想脱了鞋子使劲抽皇帝那张似笑非笑的脸,把那张漂亮脸蛋抽成一个发酵不均匀的馒头,这才解气。

    我把擦嘴的帕子往桌子上一甩,叉腰道:“进宫就进宫!他敢娶,我就敢嫁!谁怕谁呀?”

    皇帝虽然阴阳怪气了点,不过我和他大小就认识,也不算陌生。想当初大家还是小孩子的时候,他被他几个皇兄欺负,扒了衣服推到水里,还是我跳下去把他捞上来的。他光屁股的模样都见过了,以后一起睡一个被窝,也没什么接受不了的。

    只是我看了看那件花裙子。日后怕是要为了迎合皇帝的喜好,成天穿红戴绿,头上插花,怪恶心人的就是了。

    我垂头丧气地往自己的院子走。刚走到后院荷花池边,就看到一个美貌少女带着丫鬟从水池那边走过来。少女瓜子小脸,柳眉杏眼,皮肤白皙,乌发如云,身段窈窕。不看脸,光看那袅娜的身姿,就知道是我二妹晚晴。

    晚晴见了我,嫣然一笑,色若春晓“阿姊,可见到你了。大家都说你一早就回来了,我想去给你请安,却被告知你进宫去了。”

    我也疲惫地笑了笑“可不是。好不容易回家了,觉都不能好好睡,就被叫起来团团转。”

    晚晴打量了一下我“阿姊,你瘦多了。”

    我苦笑“又黑又瘦,就像只猴子了。”

    晚晴忙说:“不会的,阿姊你依旧漂亮得很。是妹妹说错话了。”

    我小时候把她欺负狠了,她又天生胆子小,这么多年来一直有些怕我。而且她心思细腻敏感,我随口说说的话,她听着总觉得有另外一层意思。我们姐妹俩交谈,就和我爹和他同僚说话似的,客气得很。

    我还穿着郡主命服,又热又累,寒暄了几句就继续往前走。

    晚晴欲言又止地,终于忍不住喊我“阿姊,那个那个,你们在北辽”

    我转头冲她一笑“你放心好了,你的封哥哥,一路老实得很,没有沾花惹草。”

    晚晴的脸刷地一下红透了,娇妍动人。

    我摆摆手,走了。

    我的好妹妹,你要是知道你这个姐姐也喜欢上了你的封哥哥,还厚着脸皮去和人家说了,不知道你会惊讶成什么样子。不过还好,封峥也没接纳我,发生过的事,大家都当从来没有发生过。

    我在心里苦笑,却是心潮翻涌,一直苦到了嘴里。

    回了院子,沐浴更衣后,我火速写了一封信,放飞了信鸽。没多久,我爹就回府了,派人来叫我过去。

    我灌了一碗奶妈亲自给我熬的老母鸡参汤,气势汹汹地走进了我爹的书房。

    我爹还穿着朝服,端着杯子,喝的却不是茶,而是酒。

    我愣了一下。

    老头子胃不大好,酒是早就戒了的。

    “过来吧。”我爹用他八百年都没对我用过的、温柔地让人头皮发麻的声音说“坐下来,我们父女俩喝一杯。”

    我当时就心想不好,我怕是入宫入定了。那酒喝完了,八成这事也就这么定下来了,我就逃不脱了。

    我是拔腿就想往外跑的,可是视线不经意地对上我爹的,他老人家那愧疚不舍的眼神,简直比他之前送我去敌国偷宝时的都还要动人。

    我心一软,脚就不自主地走了过去。等回过神来时,手里已经捏着杯子了。

    我爹亲自给我倒了一杯酒,真让我受宠若惊。

    酒是女儿红,绝对有十几年了。我喝了一杯,又怕醉,赶紧吃了几块糕点。可我爹就这样空着腹一杯接一杯地望肚子里倒。

    我实在看不下去“爹,你胃不好。到时候犯病了,娘又要念你了。”

    “让她念吧。”我爹不在乎“我也是对不起她。”

    我背上的汗毛一下全竖了起来。

    我爹居然会认错?

    我爹给我把酒满上,问我:“你知道这酒怎么来的?”

    我窘然“买来的?”

    “这酒是你出生的那天早晨,我亲手埋下的。”

    我瞠目结舌。爹呀,我还没出嫁呢,你这就把我的女儿红挖出来喝了,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我爹像是听到了我心声一样,说:“你若入宫,就没这机会和我一起喝这女儿红了。”

    我端着杯子的手开始发抖了“爹你是说真的?”

    我爹把杯子里的酒一口闷了,将杯子重重顿在桌子上,长叹一声。

    “我知道你性子野,不爱拘束,喜欢自由。当初考虑你婚事,我就想着,将你许配给我的副将做儿媳妇。”

    “赵家?”我爹当年还带兵打仗的时候,有个最为信赖的得力副将,姓赵。我爹做了王爷后,赵副将就升做了将军,接替我爹把持着兵权。若说皇帝第一恨我爹,那他肯定第二恨老赵。我爹还想着把我嫁给赵家,真是生怕别人不参他结党营私。

    第54章

    我爹慢悠悠地说:“赵勇的长子赵凌,少年英俊,智勇双全,武人之家又不比别的官宦这家,规矩宽松许多。我原是想,你嫁过去,身份高贵,即使我不在了,赵家也不敢欺负你,你也可以过得比较自在的。”

    我听他这么一说,心里不由暖暖的。虽然我对这赵凌没什么印象,但是我爹的确是为我的将来做了最妥善的安排的。

    “只是”我爹摇头。

    是啊,安排的再好,也比不过这个“只是”

    “太后早就有召你入宫的打算。之前我以你年纪还小,又粗鲁不知礼数为由婉拒了。但是这次,事情闹得如此之大。外头也不知道怎么把你传成了英雄侠女,供肝义胆,受了皇帝的知遇之恩,冒险夺宝”

    听到这里,我已经被恶心得快把隔夜饭都吐出来了“为什么非要我入宫啊?”

    我爹无奈道:“你也不是白让人叫了十八年郡主的。”

    我放下了杯子,沉默半晌,说:“女儿不愿进宫。”

    爹好生好气地说:“这容不得你愿不愿的。宫里会寻个良辰吉日送圣旨过来。我今天和你说说,就是让你有个准备。”

    我皱眉“皇帝要我入宫,无非是想抓着您一共把柄。爹,你怎么就不能后退一步,让一让?我们陆家在这东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已是有二十多个年头了吧?花无百日好,月无百日圆。这个道理你懂的。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我爹抬起眼睛看我,脸上一片冷漠。先前的温情就像镜花水月一样,一眨眼就消失不见了。

    我以为他会像往常一样将我痛骂一番,可我爹只是沙哑着声音说:“我也想,却是已经收不了了。”

    “怎么收不了了?”我激动地站了起来“辞官,该交的全部都交了,带着大家回老家去。我们家过日子素来简朴的,将来买些地,过清闲日子,不好吗?我这个郡主也不做了,做个农女又何妨?”

    我爹不怒,反而笑了,笑我天真愚蠢。

    “丫头啊,你说得倒是简单。你爹当权二十多年,你觉得我辞官隐退,我们全家能安生地回到老家吗?即使回去了,又能安生地过日子吗?不说卸甲后的这十来年从政,你爹我当年征战四方的时候,杀了多少人,灭了多少族。你以为那些人不想报仇?”

    我跌坐在凳子上,身子一寸一寸凉了下来,呼吸困难。

    我说不出话,因为我知道我爹说的每个字都在理。

    此刻我们家富贵安详,因为我爹还是堂堂魏王,兵权政权都在握,家里随便一个护院都是重金聘请来的江湖高手。等我们家没权没势了,原本被阻隔在外的仇人寻上门了,我们拿什么去抵挡?

    我爹端着酒壶大口喝了一阵,举手将壶重重摔在了地上。酒壶四分五裂,里面残留的一点酒溅得四处都是,打湿了我的裙摆。

    “女儿呀!”爹抓着我的手,一张脸尽显了老态“为父的无能,才让你们跟着担惊受怕。现在又为了一家人,让你进那地方。爹知道你进宫后,是肯定不会快活的,可是爹也没有办法。你要怪,就怪爹吧。”

    我欲哭无泪。我不怪你还能怪谁?

    我们这种王公之女,哪个嫁得顺心的?这就是命罢了。

    这么折腾了一番,我半点食欲都没有,只吃了点炒青菜就回了院子。我又赶紧写了一封信给师父,说我已经想通了,请他不用担心,也不用派师兄过来了。

    我想着之前和二师兄告别,夏庭秋笑意温柔,说在山里等我回去。我那时候也自信满满,早就盘算着怎么逃家出走,却没想到回有这么一出。没想那一别,以后还不知道有没有再见面的机会。

    想着心里更酸了。

    这夜我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星空,恍惚间觉得过去那几个月,就像一场黄粱大梦。现在梦醒了,我依旧是规矩束身的王公郡主,什么女侠,什么江湖,都化做了阵阵驼铃声,渐渐远去了。

    之后一连数日,我都情绪低落地呆在家里,练剑,钓鱼,陪弟弟玩耍,十分安份老实。皇宫里的圣旨迟迟不来,家里的人都有点不安,我却十分淡定。

    我娘说,既然皇帝有纳我为妃的意思,如果将来他不要我,别家也是不敢娶我的。她忧心忡忡,我却心里暗暗高兴。皇帝最好一觉睡醒想通了,不要我了,我就可以顺理成章做道姑去了。

    我在家里呆着,我往日的几个朋友却呆不住了,飞鸽传书给我,约我去喝酒。

    我心里一片死水被这封信激活了,又回想起往日大家称兄道弟、把酒言欢的快乐,若真进宫了,就再也享受不到了,更不能错过这机会。

    我如往常一样,借口闭关打坐,关了房门。然后束起了头发,换了男装,翻墙而去。

    这几个朋友是我以前假扮男儿、化名方煦时认识的。他们都是各地高门望族的子弟,还有几个是江湖侠客。其实对方到底什么身份,大家并不深究,只求意气相投,喝酒能痛快罢了。

    我年纪轻,作男儿装,轻易还是可以以假乱真。我是跟一群男人长大的,首先我举止就不像深闺女子那般扭捏;二来我自幼习武,在山里也洗衣做饭,皮肉没有女子那么娇贵;三来我没耳洞也从不施香抹粉。而且我多年来很少在京城抛头露面,没什么人认识我。

    东齐人,不论男女都生得白皙清秀。即使我爹当年也是俊美后生一名。我扮作男子,别人还交口称赞我俊秀雅致,让我十分得意。

    这次聚会就摆在京城最大的酒家“春风得意楼”说是为了庆祝一位朋友的文定之喜。我跟在店小二后面进了厢房,只见里面圆桌边已经坐了有七八个人,都是熟人。

    他们见我来了,纷纷起哄“今天真是难得,居然能把方兄给请到了!”

    “方老弟,半年不见了吧。这次旅行可愉快?”

    “阿煦,你失踪半年,回来就这黑瘦模样,是去游山玩水,还是去挖金子了?”

    我哈哈大笑“劳烦诸位牵挂了!霍兄,我要是去挖金子了,那也就不回来了!”

    众人七手八脚地拉我入席。

    霍炎坐我旁边,摇着扇子道:“赶快给黄兄敬一杯吧。他家里给他定了工部何侍郎家的四千金,今年秋天就完婚呢。”

    “这还没开席,你们就喝上了。”我说笑着,赶紧给那位黄兄敬了一杯酒。

    黄公子也不知道已经被灌了多少,脸色发红,口齿模糊,十分可怜的模样,却看得出来很高兴。

    我不免羡慕。人家成亲,可以开开心心,我成亲,要哭还得把眼泪往肚子里吞。

    这顿饭吃得十分热闹,我又因半年没露面,不可避免地被众人轮着灌了一番酒。一来我许久没痛快喝过了,二来心里难受,也想借酒浇愁,我来者不拒,每一杯都喝得干干净净。

    大家见我这么爽快,咋呼着要再来一轮,一定要把我灌倒为止。

    我嘻嘻笑,接过递到嘴边的杯子,也不管里面是烈的酒,仰头就倒进喉咙里。

    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扣着我的手腕,另一只手夺过了我手里的杯子,重重地顿在桌上。

    “够了!”有人在我耳边喝了一声。

    席上霎时一片安静。

    我晕乎乎地转过头去,不满道:“老霍,你好生不厚道。我难得开心,你还管着不让我喝。”

    霍炎叹了口气,放软了声音,半哄着说:“阿煦,我眼睛又没瞎,我看得出来你不开心。”

    大家都没说话,看着我们两个。

    我抿了敏嘴,扶着桌沿,努力站稳身子。霍炎过来扶着我,我想挣脱,力气却有点不够。

    终于有个朋友开了口“方兄,大家认识好些年了,你有什么难处,不妨说出来。在座的诸位也并不是无权无势之人,总还是能帮上点忙的。”

    我呵呵笑了两声,摇摇头“这个忙,你们可真的帮不上。不过,我还是谢谢你们的关心了。”

    “阿煦。”霍炎担忧地扶着我的肩。

    我笑着就有点停不住了,加上酒劲上头,也管不住自己的嘴巴。

    “诸位,今日是黄兄文定大喜,小弟也有一事要说。小弟家里也在张罗一桩婚事。”

    这句说完,席上依旧一片寂静。

    我苦笑了一声,继续说:“这亲事虽然还没定,可也有了八成可能。未来亲家家教很严,我怕是再没机会出来与各位喝酒了”

    安静了片刻,霍炎轻声道:“阿煦你”我摇头,喝干了杯里的最后一口酒,挥手告辞,留下身后一室寂静。

    大家认识好几年了。我年少的时候雌雄莫辨,如今已是十八岁,再看不出我是女孩子,是不大可能的了。朋友们心知肚明,也没说破。如今我告诉大家,我要嫁人了,也不知道他们心里是怎么想的。

    大概会为我觉得惋惜吧。

    空腹喝了那么多酒,我不可避免地醉了,走得摇摇晃晃。霍炎从后面追了上来,一把拉住我。

    “阿煦,你把话说清楚。你要成亲了?”

    我下意识挣扎。可是霍炎却把我搂得更紧了,一声声逼问:“是哪家?亲事已经说定了吗?只要没有说定,不,即使已经说定了,我也可以我可以”

    我一把推开他,扑到栏杆边,哇地一声张口就吐。没有吃东西,吐出来的都是酸水,落到楼下,立刻就有叫骂声响了起来。无辜被我吐了一头的客人掀翻了桌子,这就要上楼来找麻烦。

    我反而嘻嘻笑了起来。霍炎没好气,一把拉起我,从侧楼梯上下去,转到了酒楼的后院里。

    第55章

    春风得意楼规模很大,后院分部着十来个独立的小厢房,溪水环绕,环境优雅。我昏昏沉沉地被霍炎拉到这里,只听到有歌女在弹琴唱歌,闻到花香,觉得很舒服,有点想睡觉。

    霍炎扶我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又叫小厮送来水,服侍我漱口洗脸。我吐了人家一身,自己身上倒是干干净净,我不由呵呵笑个不停。

    “别笑了。”霍炎抓住我的胳膊,使劲摇了摇“你这笑得都快哭出来了。别笑了!”

    我收了笑,不耐烦地推开他“你这人好烦,我不要你管!”

    “你要去哪里?”

    “回家呀。”我白了他一眼,摇摇晃晃站起来。

    霍炎扶着我“回家后,按你家人的意思成亲吗?”

    “成亲就成亲嘛。我年纪也不小了。”我按着太阳穴。

    “对方是哪家?你可喜欢那个人?”

    我高声笑骂道:“我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我。喜欢的人不能嫁,嫁的是不喜欢的。这他妈的都什么事呀?”

    霍炎拉着我,急切地说:“你有喜欢的人?是谁?”

    我推他“和你没关系。哎,你别老拉着我,我要回家啦。这年头的姻缘真是一桩比一桩乱,月老就是个棒槌”

    温热的鼻息喷到脸上,我下意识地把脸偏开,一个柔软的东西就印在了我的耳边。

    我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自己遇到了什么,顿时一阵狂怒。要知道我活了十八岁,走南闯北见识广,但是本质上还是十分单纯的。平时除了和师兄们亲密点,也就和封峥拉过手。被不是很熟的人这样轻薄,还是破天荒第一次。

    就在我想着是踢一脚、捶一拳,还是干脆咬一口的时候。那个温热的东西离开了。

    这下,我的酒醒了一半了。

    眼前是霍炎凑得极近的脸,近到我都可以数清他的睫毛。这混账的手还搂在我的腰上,我们两人的身子紧贴着,再亲密不能了。

    霍炎,据说是江东望族霍家的长子嫡孙。霍家这样的望族,子孙读再多的书,也是不出仕的。他这些年来,每年都会在京城里住几个月,吃喝玩乐,游手好闲。又因为是个翩翩公子,很得青楼姑娘们的喜爱。

    回忆到这,我扬手朝他脸上扇去“找死,敢吃老子豆腐!”

    霍炎敏捷地一把抓住了我挥过去的手,一脸深情不由得转化成了苦笑。

    “你呀你酒还没醒吗?也好。你若清醒着,这些话,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对你说出口。阿煦,我知道这不是你本名,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是哪家的千金,可我从未见过你这样的女子。阿煦,我喜欢你。我知道你不想嫁去那家,那你嫁给我好了。我想娶你。”

    “你你说什么?”我使劲挣扎,可是酒后力气不够,挣不脱。

    霍炎微笑着,重复道:“我想娶你。”

    我说:“你喝多了。”

    霍炎说:“我没喝酒。我想娶你。”

    我说:“你疯了。我是男人。”

    霍炎笑:“我早两年就知道你是女孩子了,大家都知道你是女孩子。我想娶你。”

    我使劲挣扎“你疯了,你一定疯了。我有什么好娶的?我就是个男人婆。”

    霍炎从容道:“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女孩子,嬉笑怒骂,张狂豪爽,很对我口味。所以我想娶你。”

    我急得大骂:“滚!滚!滚——”

    霍炎微微一笑,手上使劲一拉,我就被他拉过去抱在了怀里。我还想挣扎,他又低头吻想我。我大怒,屈起膝盖,毫不犹豫地踢向他下身。

    霍炎痛叫一声,松开了我,弯腰抱着肚子。

    “你你这也太狠了吧?”

    我冷笑“连老娘你也敢轻薄,废了你都是轻的!”

    霍炎五官皱作一堆,苦笑道:“那你告诉我,你到底是谁?认识你三年多了,总可以知道你的真名吧。”

    “她的真名,怕是你还没资格知道。”

    这一句话,虽然声音不大,却如雷贯耳一般,将我们两人都惊了一跳。

    我是认得这个声音的,因为前几日还和这人见过面。于是我剩下的一半酒也醒干净了。

    矮树丛的那头,身穿常服的萧政带着两个人走了过来。他脸上依旧那副似笑非笑的面具一样表情,却让我觉得毛骨悚然。

    等我看到皇帝身后跟着的那个人,顿时觉得一头撞死了的心都有了。

    封峥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我,又是气又是怒,嘴唇紧抿着。

    萧政摇着一把玉骨折扇,从鼻孔里轻轻哼笑了一声。我膝盖发麻,一个哆嗦跪在了地上。

    “阿煦,你”霍炎大惊,要过来扶我。

    萧政唰地收了扇子,走到我面前,也弯下腰,伸出了手。

    我看着眼前两只手,冷汗潺潺,咬牙把手放在了他的手里。

    萧政将我从地上扶了起来。他也不松开我,另一只手还亲切地给我拍了拍膝盖上的灰。

    “出来玩就罢了,怎么还喝醉了,让这登徒子给轻薄了去。”

    他声音轻淡平和,似乎还带着点宠溺,仿佛在责备自家顽皮的孩子一样。我只觉得脖子后面的鸡皮疙瘩一颗一颗地冒了出来。

    “我”酒精糊了我的脑子,让我不知道说点什么的好“小女错了。”

    “以后别这样了。”萧政微微一笑,清秀的脸上都在闪耀着慈祥的光芒。

    我定定站在他面前,内心却是已经一阵尖叫地奔出七、八十里地去了。

    萧政这时才把目光转向霍炎,问:“你是何人?”

    我说:“这位是”

    “我没问你。”萧政冷扫了我一眼。

    这种做惯了上位者的人,言行举止都散发着一股不可一世的高傲。霍炎眉头轻皱。我想他也不笨,即使猜不出这个张公子的身份,也该知道这人惹不得才是。

    我暗暗冲霍炎使颜色。霍炎看了看我,对萧政拱手道:“在下霍炎。”

    “霍家的人?”萧政挑了一下眉“名门世家,怎么教出这么一个登徒子?”

    我觉得萧政这句话说得极对,别过脸撇了一下嘴。

    霍炎却是不卑不亢,轻笑道:“这位公子,我真心爱慕这位姑娘,也是真心实意想娶她为妻。虽然一时情难自禁,可我自然会负责到底。”

    我狠狠翻了一个白眼。以前怎么没发觉这小子是个这么自作多情的人啊?

    萧政笑意加深了。

    虽然他以前一直是似笑非笑的,有时候也会笑一下,可是从来没有那次笑得像这次一样让人头皮都要炸开一般。

    他慢条斯理地说:“霍公子,我说过了,这位姑娘的闺名,你还没资格问。这门亲事,你更是配不上的。若是这位姑娘不计较你刚才的轻薄,你就尽快退下吧。再纠缠下去,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我不计较了!”我吓得使劲冲霍炎使眼色。

    皇帝要你滚出去,你就不能用两脚走出去。保命要紧,面子其次,赶紧撤退吧。

    霍炎素来高傲,也是头一次被人这样颐指气使,还有几分傲气。他过来一把拉着我,说:“那要走一起走。我这就去你家求亲。”

    我被烫着了似的甩开他的手“你别发神经了。你赶紧走,今天就离开京城回家好好待着!”

    霍炎还犹豫着,看看我,又看看萧政。

    萧政的视线在我和霍炎的脸上扫了一遍,问道:“瑞云,你可愿意嫁给他?”

    开什么玩笑?我牙齿发凉,忙不迭道:“我不愿意,我一点都不愿意!”

    霍炎一脸受伤“阿煦瑞云?”

    我不忍看他,别过了脸。

    这真是天降桃花砸死人。不对的时机,不对的人,全是一笔烂账。

    封峥终于看不下去了,上前对霍炎道:“这位公子,我家公子和这位姑娘有话要说,还请你离去吧。”

    霍炎依依不舍地看着我,唤道:“阿煦”

    我轻叹,摇了摇头,没看他。

    霍炎无奈。他走了两步,又站住了,不甘心地回头道:“不论你什么时候改变主意,都可以来找我。”

    封峥再度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霍炎三步一回首地离去了。

    我这才稍微松了口气。这时才发现,我的右手还被萧政握在手里的。我的手冰凉,手心都是汗,和他的温暖干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下意识想把手抽回来。萧政察觉了,反而紧紧一握。我不敢动,只好由着他。

    封峥眼神闪了一下“下官去送送霍公子。”

    他一走,院子里只剩我和萧政两人。附近的小厢房都门窗紧闭,连刚才还在唱曲的歌女也已经没了声音。

    第56章

    我低头站着,不动不动。

    萧政沉默了半晌,终于开口“你爹都和你说了?”

    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于是点了点头。

    “你不想进宫?”

    老大,这个问题你要我怎么回答?我说不愿意,你肯定不高兴。可我难过得喝醉了,你都看在眼里的。如果我说我愿意,你会信吗?

    我只好不说话。

    萧政轻轻叹了一口气,又或者是我听错了。他依旧抓着我的手不放,问:“那刚才那个人,你喜欢他吗?”

    这个问题我更不知道怎么回答呀!我若说喜欢,你可以说我和霍炎是对奸夫,把他一刀咔嚓了;我若说不喜欢,你更可以说霍炎是登徒子,胆敢调戏未来的皇妃,又是一刀咔嚓了。我真是说什么都是不对的。

    于是我依旧沉默。

    萧政哼笑了一下“你不说,我该怎么办?”

    我咽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道:“陛下那个霍炎,是小女多年来的朋友。他大概是喝高了,说了点胡话。还请陛下不要和他计较。反正反正我回头也要好好教训一下他的。”

    萧政笑道:“护短都到这份上了。”

    我脑袋埋得更低了。

    又冷场了半刻,就听萧政说:“我知道你不想进宫的。你若是喜欢刚才那个人,便和他去了好了,我给你们赐婚。”

    我不禁打了一个冷颤,抬头失声叫:“什么?”

    萧政笑盈盈地看着我“终于肯抬头了?”

    我也顾不得那么多,追问:“您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萧政把我的手握得更紧了一点,微仰着头,慢慢说:“我说,你若想和那人私奔,我可以成全你们。”

    我好气又好笑“陛下,我干吗要和他私奔?”

    我就算要和人私奔,也不可能当着你的面啊。

    可没想萧政轻眯着眼,笑得格外斯文,劝说道:“你还是和他走了吧。”

    我二丈摸不着头。这天下哪里有劝良家妇女和野男人私奔的皇帝?皇家之人,不当该是国家道德之表率吗?你不劝我恪守妇道,好好在家学绣花,反而鼓励我私奔,这算是个什么事?

    我说:“陛下,小女和那位霍公子并无私情,是不会和他走的。”

    萧政歪了歪头“也对。你刚才说你有喜欢的人。是谁?我给你们赐婚。”

    我啼笑皆非“陛下,您不会也喝醉了吧?”

    萧政笑了笑,终于松开了我的手。我赶紧退了一大步,和他拉开了距离。

    萧政看着我,半晌才说:“不情不愿的,进了宫,也要成天看你脸色。也罢。”

    我顿时满头冒汗。万岁爷啊,瞧你这话说的。这天下谁敢给你脸色看啊!

    封峥送走了霍炎,走了回来。他看我和皇帝两个相处得还不错的样子,神色缓和了些,说:“陛下,时候不早了。回去晚了,太后又要牵挂。”

    萧政点了点头。

    我见他要走了,松了口气,要跪下来送他。

    “不用了。”萧政摆了摆手“瑞云,我刚才说的话,你好好考虑。我给你三天时间。你若想通了,便和他走就是。你爹那里,我会帮你说的。”

    我一脸莫名奇妙,呆呆望着萧政离去的背影。

    回了家后,我一个人左思右想,都觉得这个事实在蹊跷得厉害,可又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眼看两天过去了,到处一片风平浪静,皇宫里依旧没有传出什么消息。我忍到了第三天,终于忍不住了去找我爹,把这事全盘托出了,听听他的主意。

    我爹听我说到我作男装去和几个男人喝酒的时候,就一副要一掌拍死我的架势。我赶紧跳过了被霍炎轻薄的片段,直接说到碰到了皇帝。

    我爹一听皇帝也在,惊愕道:“他说让你走?”

    我点点头,又忙补充道:“我说我和那个朋友没有私情。他又问我喜欢谁,要为我赐婚。”

    我爹站起来,神色凝重,在屋里绕圈。

    我忐忑不安地看他一圈又一圈地走,头都晕了“您说,皇帝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爹一下站住了,转头对我命令道:“你这就收拾东西去。”

    “什么?”我大惊“您还把他的话当真了?”

    “君无戏言。他既然已经这么说了,就是放你一马。难道你还真想进宫?”

    “当然不想。可是我和那个霍炎不过是兄弟情谊,他可是个风流种子,比起他,我倒宁愿进宫呢。”

    我爹严肃道:“我也不放心你跟那姓霍的走。你假借和他离去,出了京城就去找你师父!这事你不要和别人说,只和你娘告辞。今晚就走!”

    “可是”

    “少废话!”我爹大喝“叫你去就去!”

    我跳起来,跑回了我的院子。

    奶妈和丫鬟见我神色慌张,以为我又被我爹训斥了,已经见怪不怪。

    我回想我爹那么严肃的样子,心里蹊跷,可是一点都不赶耽搁,关了房门,独自收拾了几件平常的衣服。银票是王府里的,不敢用,只好包了些碎银子。

    晚上吃饭的时候,大家都神色如常。爹只深深看了我一眼,什么都没说。姨娘们依旧打扮得俏丽,晚晴和三妹、四妹说笑着,天真快乐,我娘一边给我夹菜一边数落我挑食。弟弟也照旧爬到我膝头,指挥着我帮他夹菜,要吃这个,不吃那个。

    我心痛,鼻子发酸。

    以前我总想着离开这个家,总想像只鸟儿一样飞走,一去不返,逍遥自在。可是如今我真的要走了,才发现这个家是这么温馨和睦,让人留恋。

    我娘纳闷地看着我“怎么了?不想吃苦瓜,那就不吃好了。红什么眼睛?”

    我忙打起精神,夹了一大筷子苦瓜塞进嘴里,含糊道:“吃。我吃。”

    我爹看到了,低下头,默默喝汤。

    晚上,大家都歇息了,我悄悄去找我娘。

    青姨如往常一样退了出去,关好了门窗。

    我对着我娘跪了下来。

    我娘怔了怔,说:“你还是要走了?”

    我鼻子一酸,眼泪就流了出来。

    娘把我扶起来,一把抱住“你爹刚才来过了,都和我说了。你走了也好,总比留下来好。”

    我抱着她,哭道:“娘,女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女儿不能对您尽孝了。”

    娘捧着我的脸,仔细看我“棠雨,娘心里愧疚得很。你打小就在外面长大,吃了那么多苦,我都一直没照顾到你。现在你要走了,我一边想到你这么能干,出去了也可以过得好好的;一边又想到,你到底是个郡主,却过不了金枝玉叶的日子。”

    我笑了“娘,师父那里就是偏僻了点,又不是什么穷山恶水的地方。皇帝难得好心肯放我走,已是天大的恩惠了。”

    我娘没说话,眼睛里的忧愁和哀伤却是更甚了几分。她动了动嘴,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我拉着她的手,说:“女儿今夜就走了。您和爹要保重。我等这阵风波过去了,就尽量回来看您。”

    我娘没说话,只掩面落泪。

    我给她磕了一个头,转身出去了。

    青姨就守在外面,担忧地看向我。

    我对她说:“照顾好我娘。”

    青姨点了点头“郡主你也要保重。”

    我悄无声息地潜回了自己的院子,换上了平民的衣衫,背上了包裹。

    外面月色皎洁,把小院子照得宛如白昼。一个高大的身影伫立在院子中央,那是我亲爱的老爹。

    我爹背着手,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认可地点了一下头“钱可够用?”

    “足够了。”

    “你骑我的追风吧。它脚力快。你出了城,就别回头了,赶紧走。到了你师父那里,若我没有给你来信,你就好生呆着,不要回来。知道了吗?”

    我点了点头,心里却越发不安。

    我爹掏出一封信交给我,说:“等见了你师父,把这信给他。”

    我把信收好,然后也给他磕了一个头。

    我爹长叹一声,苦笑起来“没想倒头来,竟然是这样的结局。”

    我说:“爹,你别太担心了。皇帝肯放我一马,说明事情还没糟到那种程度。”

    我爹摇头,也不说什么,挥手让我走。

    我溜到马厩,牵了追风,从后门离开了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