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尚小说网 > 都挺好 > 四十二

四十二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花娇绝色总裁的贴身兵王韩娱之临时工女神的超能守卫无敌悍民

一秒记住【爱尚小说网 www.23xsw.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明哲下班乘地铁与吴非会合。走出地铁车站到吴非的医院,一眼就看到吴非已经穿上棉猴儿在门口等他。吴非显然也是看到他来,开门走进风中,迎着过去。

    明哲接了吴非的大包,却将他手中的一只大纸袋递给吴非,“你看看,是不是你喜欢的那款?”

    “什么东西?神秘兮兮的。”吴非想拆开邮件包装,但不方便,一直折腾到车上,取出工具才打开,里面是只纸盒,纸盒上面有似曾相识的LOGO。

    明哲没急着开车,打开顶灯看吴非拆包装,也一直留意着吴非的脸色。听到吴非“咦”了一声,笑道:“还没想起来?别我马屁拍错地方。”

    吴非好奇地打开箱子,抖出来一看,竟然是一件黑色羊绒长大衣。她这才想起来,对了,上周末一家五个人一起逛店,她对这一件大衣爱不释手,可又不舍得买。没想到明哲记着品牌和尺寸。她一脸欣喜地责备:“这么贵的衣服,圣诞打折了买多好。呀,面料多好,今晚一定要穿着饭后散步。”

    明哲也开心地笑了,“喜欢就好。我年初回家时候看明玉也穿着这么一件,特别潇洒。我就在想,你也应该有一件的,冬天穿这种大衣特别漂亮。”

    “是啊,经典款式呢。不过明玉人高,又瘦,穿什么衣服都好。对了,你昨天发工资,你趁工资还没上缴先花了这笔?”吴非知道衣服的价钱,又是心疼,可又是欢喜,欢喜明哲这个木头终于也知道拍她马屁。

    明哲挺高兴,这才将车子开了出去。“现在家里都安顿了,我们收入也不差,也该调剂调剂生活了。你爸妈来了后一直关在家里照看宝宝,现在多我一个人手,圣诞假期应该带他们出来走走。你看去哪儿玩?你爸妈喜欢哪儿?”

    吴非捧着大衣盒子感慨:“明哲,你回来后家里不知道热闹多少,人气一下子旺了。”

    “是,我原来一个人在上海,都没有下班的欲望,下班就是睡觉,睡觉以后起来,感觉与前面一天下班时候没什么不同。不像现在,回家后睡一觉,第二天又朝气十足。我在努力,争取早点回本部。但目前看来,希望还不可见。”明哲犹豫了一下,又道:“可是我太想回来。非非,我这回很想找找有没有在美国工作的机会。我们得想办法一家人在一起。”

    吴非心说当初你可是一意想回国。“有什么办法可想?无非三条路,你辞职,我辞职,或者保持现状。可是前两者可行吗?”她敢辞职吗?她心有余悸。而且她的职业目前前景良好,她越做越有信心与兴趣。

    明哲沉默了会儿,才道:“非非,如果我的努力不能成功,暂时过不来,你辞职行吗?我算了下,你辞职去上海,收入支出加加减减下来可以与现在的收入支出平衡,上海的费用稍低。那样我们就能在一起,你不会那么辛苦,我不用那么内疚。一家人总得待在一起,宝宝成长需要妈妈,也需要爸爸。你也常可以回父母家看看。”

    吴非非常坚决地摇头:“不,辞职的事我不考虑,上回的经历让我怕了。我长那么大才明白古人说的一句话很有道理,‘积谷防饥’,我们得为宝宝做好收入双保险,得开始好好积存余粮,我的收入少归少,可多一份收入是一份。”吴非没说的是,她最怕的还是明哲这个愚孝的人,他爸年纪大了,虽然有医疗保险,可哪天生病倒下,他肯定会倾囊而出支助,而不问家中死活。她如果没有一份收入,到时更加没有话语权,只有气死而无能为力。但这种话,现在争了也白争,争了白添气受。即使争岀了个高下,哪天公公躺下,明哲能不出手?这是天性,说起来是万古流芳的孝,但于当事人而言,实在是一地鸡毛。

    明哲沉吟了会儿,才道:“非非,你是不是担心没有经济收入,在家腰背不直说话不响亮?这点你放心,都什么年代了,难道我还会要你夫唱妇随?我们照旧,我的薪金全部交给你管着,你得信任我。”

    吴非见明哲明说,她也不再隐瞒,点头爽快地道:“我有顾虑。即使你现在可以跟我保证你以后如何如何,但人的改变是潜移默化的,我们会变成怎样,我们自己无法把握。如果我辞职顾家,每天钻在家里不出去,久而久之目光狭隘,行动能力降低,人变得面目模糊殊不可爱;而你独立支撑家庭,苦累之余可能会积累怨气:一般是人,为什么挑担的是你?我还是喜欢接近平等的相处。你应该也不会喜欢一个不独立的妻子吧?”

    “可是非非,你不能这么悲观,人家专职太太不也过得好好的?你也帮我想想,我那么爱宝宝,那么爱你,宝宝能跟我们生活在一起的日子没几年,以后她嫁人上学自己过生活,这几年,我怎么能不参与她的生活?而你,我们选择一辈子相伴,你的生活,我中途怎么能缺席?我以前不知,等你和宝宝离开上海回美国,我才知道,那感觉简直跟割我肉一样,那滋味就像那天接到我妈去世的消息。我很迟钝,非得重大打击才会明白过来,但明白了就会改,我不能再离开你们两个。而且,我还不忍心你一个人带宝宝吃那么多苦,宝宝也得不到全面照料。再说,非非,夫妻长期分居会岀问题的。”

    吴非却将脸转了开去,她何尝不知道明哲的诚心,但是心有那么容易被掌握的吗?很多时候都是心不由己。如果三选一那么容易,那天下还有选择这个词吗?怕只怕原本的鸡肋,一旦舍弃,便成象牙了。她无法答应。

    明哲叹息道:“非非,你就不担心我吗?这么把我扔在花花绿绿的上海,不担心吗?”家里有吴非的父母,两人不便谈这些严肃问题,明哲只有趁车上单独相处时与吴非细说。

    吴非心里说不出的矛盾。她也不顾明哲正开着车了,流着眼泪拿拳头砸明哲,怨明哲将矛盾抛给她让她来选择。

    明哲不大会劝哄,看见事态严重,忙将纸巾递给吴非,一迭声说“别哭,别急,慢慢考虑,不行先放一下”。吴非不搭理,反而哭得越发响亮,倒是像把半年多来的辛苦孤独全倒出来似的。哭了会儿,人才舒服轻松了一点。她梗起脖子,咬牙切齿地道:“明哲,不瞒你说,我别的都可以放下,我最担心你家生事儿。我们一家三口,钱少省着花,钱多也没乱花,即使我辞职,过日子不会有问题。我就怕你爸故态复萌,节外生枝,你又是个对你爸耳根最软,顾了你爸不顾我们娘儿俩的,你往后填不完的无底洞。你说,前阵子,我没收入行吗?我没收入,不是饿死就是被你气死。这往后多的是风波呢,你爸这人会生出事儿来,还有你弟也不是个省心的。我无法不担心,我需要一份工作一份收入傍身,因为我怕旧事重演,你不知道你不理智起来有多可恨,可恨得让人没安全感。你想想,你想好了再回答我,其实是你的选择,不是我的选择。”

    明哲惊住,他没想到上回买房给他爸的事对吴非的伤害这么深。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做鸵鸟,他得回头好好想想,他做错什么,做对什么,对这个家庭,和对苏家,他该如何摆正位置。他想了好久,才道:“非非,相信我,有些事我会改。团聚的事,我会更努力。”

    吴非擦干眼泪,叹息道:“你也别太逼自己,你这人就是太会逼自己。说起来,你回家一礼拜了吧,好像还没给你爸打过电话,等下回去吃饭后给你爸去个电话。”

    明哲拉过吴非的手,亲了一下才放下,“你是最好的,非非,我很珍惜你。”

    吴非一听,眼泪又流了下来,她的心软了,这时候明哲如果再提出要她辞职一起去上海,她可能会答应。明哲又何尝不是最好的呢,明哲好不容易回来,要不是碍于爸妈看着,她也恨不得天天依偎在明哲怀里。好歹明哲后来专心开车,没再提起。

    家中有爸妈在,回家有热饭热菜。吴非穿上新买的大衣给爸妈看,指着红肿的眼睛说高兴坏的,她爸妈就信了,还以为小夫妻久别重逢不知道说什么体己话了。

    每天晚饭后人最多最热闹,也是宝宝最兴奋的时候,她现在已经走得很好,外婆都追不上她。一屋子都是她的笑声。明哲等吴非拎宝宝上楼睡觉去了,才给他爸打电话。

    没想到爸在电话里当头就是一炮:“明哲啊,明成搬我这儿住了,你知道是为什么吗?他昨晚好晚才回家,扔在卫生间给小蔡洗的衣服上还有血,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明成?他车子还在吗?我也不知道他。他在家吗?我跟他说。”

    “还在睡觉,还没起来。车子还在,是一辆白色的。”

    明哲无语了好久,总觉得如果明成不是走投无路,不会蹭到家里去住。车子倒是还在,但是明成住回家?他回美国这一周多点时间,明成究竟怎么了?是不是他回美国前,明成已经有了问题,看来朱丽那个问地址的短信有蹊跷。明成究竟是怎么了?明哲急得团团转,可鞭长莫及,恨不得叫爸去叫醒明成出来听电话。

    没想到电话那头,他爸扔岀更重一炮,“明哲,我年纪大了,老年人生活寂寞,需要一个伴。你看小蔡挺好一个人吧,我也问她了,她也答应了……”苏大强开始吞吞吐吐不好意思说。

    明哲压根儿还没从明成的事里面还魂,没能理解父亲隔着太平洋抛过来的媚眼,愣愣地问:“问什么?答应什么?”

    苏大强用蚊子叫的声音细细地道:“我需要个伴儿,小蔡答应我跟我结婚,以后照料我一辈子,不会她儿子结婚后就跑回家不顾我了。我们准备不等你回来了……”

    明哲惊得大叫:“爸,你说什么?你跟蔡保姆结婚?你……妈才去世不到一年。”但明哲很快就想到爸与妈的关系并不好,“爸,你除了要小蔡照料,还有什么原因?你要小蔡照顾你到老,这没问题,我可以跟她商谈工资,不一定非要结婚。你说说……你起码等我回国再说。”

    苏大强说不出别的理由,该说的他都与明哲说了,难道明哲觉得这些理由还不够吗?可为了蔡保姆不回家,他只有再说:“明哲,老年人需要照顾,可也需要亲情,小蔡人不错……”

    明哲没耐心听下去,急着道:“我明白了。但是爸,这事儿你不能做主,你年纪大了容易上当受骗,所有的事等我回国,我跟蔡保姆谈了再说。你不能偷偷去把结婚证办了。”

    “不行,他们的儿媳眼见着就要怀孕了,明哲,时间不等人。”苏大强压低声音,又不能让厨房里的蔡根花听见,又是急着要让明哲知道他的心急。

    明哲脑袋里嗡嗡嗡的,恨不得飞去中国立刻处理。他知道电话里这么说话没法说服父亲,只得叫道:“爸,叫明成,要明成听电话,睡再熟也拖他起来。”

    “好。”苏大强搁下电话去叫明成。这时吴非下来,见明哲在电话边气急败坏的样子,想过去听听。她妈一把拉住她,轻轻跟她说明哲爸爸看来是在电话里说要跟保姆结婚。吴非翻了个白眼,不出所料,这个公公就是有本事层出不穷地折腾出匪夷所思的事情来。

    明哲没想到,明成不肯起床不接电话。他又无法说服父亲,气得摔了电话。回头见吴非一家都看着他,他虽无比尴尬,可只有吴非一家可以商量。大家商量结果,都觉得保姆这是逼婚,这事儿靠如今如此落魄的明成有点玄,可能还得找明玉。可是,明玉早摆明不肯接电话,明哲此时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打明玉的手机。手机通了,明玉接了,但他才叫一声明玉,明玉就把电话挂了。

    吴非心想,明哲他爸结婚就结婚吧,她也无所谓,可是蔡根花逼那么急,显然是别有用心,她就得好好费思量了。这事儿,无论如何都得扼杀在襁褓。见明玉不接电话,她转身去找出电话簿,翻出她曾经用过的明玉司机的手机,将电话打给明玉的司机。她知道这样做很对不起明玉,是逼明玉回电,但有什么办法呢,这事儿也与明玉密切相关。以后蔡根花儿子儿媳如果有行动,明玉是最大目标。吴非也没与司机多说,只说一时打不通苏总的电话,请司机转告,说苏总的父亲打算立即结婚。吴非觉得,明玉应该能从这个转告里知道事情严重性。

    司机见是苏总家事,他曾经接送过的苏总大嫂又是口气里十万火急的样子,心里虽然嘀咕着想苏总老爸该是多大年纪,两脚早赶紧走向总经理室。

    明玉与石天冬虽然说得很晚,但第二天一早便去公司。因为她得候着小蒙去分厂找出昨晚胡说八道的几个工人后闹事。可她还没等到小蒙找到那几个工人,苏家的事却送上门来。她都无法在司机面前掩饰情绪,一把将手中文件夹摔桌上。司机一见就溜了,替她关上大门。明玉气得眼睛发直。她早就与苏明哲说明她与苏家断绝关系,她都已经不接电话了,苏明哲还不清楚吗?他们竟然找到司机传话,他们还不如在她公司装个高音喇叭广而告之呢。他们想拿舆论逼她就范?用心也太歹毒。不就是他家父亲要结婚吗?爱结结,他们做儿子的管得着?怎么跟丧考妣一样。

    明玉觉得,这个苏明哲甚至比苏明成还烦,苏明成也就明刀明枪地说不是兄妹就不是兄妹,即使在派出所被石天冬领出来,也照样没一点假惺惺的客气。而苏明哲则是披着一脸亲情的幌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除了给她添堵,什么事都没做,好,现在再添一个吴非。她司机的电话不是吴非找出来的还是谁?

    明玉决定不理,心里开始盘算,要不要找刘律师咨询如何与苏家脱离关系的事。有没有必要先找父亲去做一个DNA测试,看看究竟是不是父女关系?如果不是父女关系,可不可以就此合法中断与苏家的联系?可万一做出来,她确实是父亲的女儿,那么恶心的出身是不是又得给自己添堵?明玉真是左右为难,家务事让一向做事雷厉风行的她犹如裹足夜行。

    有一个小声音在明玉心中喊,做鸵鸟吧,做鸵鸟吧,只要事情不找上门,你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仿佛只有如此了。她与苏家,与苏明哲,话都已经说明白了,人家还要寻找上门,一会儿是苏明成挨打进医院,一会儿是苏大强要结婚,她拒绝再拒绝都没有用,人家还是要找上她。他妈的,她以前挨饿打工时候怎么就没人找她送钱送温暖?

    这么一想,明玉的心肠怎么都软不下来,与苏家,太多铭心刻骨的记忆。昨晚本来还想不欠苏明成,帮他解决问题算是清欠,现在想来,她还是不能插手。否则,更是没完没了。选择遗忘,竟那么难。

    早上,本来是事情最多的时节,可是明玉为苏家的事心浮气躁,做事不能安心。苏家,真是她生命中最大的魔障。这是不是就叫作宿命?性本坚强的明玉想起来都是只会摇头叹息。

    但同样是麻烦,面对小蒙惹的麻烦,明玉却会宽容地微笑。她也知道她偏心,可谁让小蒙与她之间没有几十年的阴霾呢?三分厂的厂长气急败坏地来电,说小蒙带几个小瘪三一上班就蹲厂门口认人头,将五个工人拦在门口不让进门。小蒙若只是闹闹也就罢了,他坚决要求开除这五个人,他说三分厂一天不开除这五个人,他一天蹲厂门口拦这五个。若是别人拦在门口,早被保安扔出去,可这是太子,谁敢扔。只有三分厂厂长亲自出面,一个劲说他会亲自处理会亲手开除这五个人,可小蒙就是不依。大伙儿其实心里也知道,谁让这五个人自己没眼色,上骂老板,下打太子,一直闹到派出所,人家能放过他们?可处理也得有个过程,小蒙拦在门口让人怎么处理。

    三分厂的厂长最先顺藤摸瓜找上小蒙的老子老蒙,结果老蒙气呼呼地说,这种绯闻的事也要他出面,大伙儿都是吃干饭的?三分厂厂长这才想到苏明玉,都知道小蒙居然在销售公司稳稳地待下来了,没闹事,只被苏明玉闹。

    明玉想了一夜都想不出小蒙会怎么闹,也想不出怎么闹最有效,她要是想到了,早悄悄指点了小蒙。她没想到是这么低级的办法,别说,低级办法往往最直接最有效。她笑嘻嘻答应过去处理。小蒙虽然做事乱七八糟,可他的乱七八糟驱散了压了明玉一早上的苏家阴云。临出门吩咐秘书,她家来电话,即使说她老爹翘辫子,也别搭理。

    明玉很快就到三分厂。才到厂门,果然见大门内外,小蒙率几个小瘪三站里面,五个工人站外面,两军对垒。公司的工资和福利一向是本市除了国家垄断企业之外的最好几名,五个工人也不是才二十出头没家累的小年轻,他们需要这份工作,他们无法甩袖走开。其他十来个就是三分厂的管理者了,也都站在厂门里面。

    明玉没急着进厂门,倒是小蒙看见明玉过来,“啪”地打了个响指,叫喊道:“苏总,还差三个人,我今天只逮到五个。没错吧,你认认。”

    明玉看看这五个一脸尴尬惊惶的工人,只认出一个,她当时在派出所只盯着苏明成光火了,没像小蒙整看了三四个小时。她也没说话,拐进工厂大门,先到小蒙身边,笑着轻道:“做得好。昨晚就不该在小饭店动手。”

    “还不是看那笨蛋不是他们八个的对手嘛。”小蒙难得受到表扬,再说今天威风得逞,非常开心,“你看怎么处理?你快想办法,我快给冻死了。”

    明玉将话抛给三分厂厂长:“你看该怎么处理?昨晚小蒙还是我从派出所交罚金领出来的。我自家亲兄弟被他们打得头破血流送了医院。这八个人的过错是三条:恶意诋毁蒙总的名誉,而且不听劝告;公众场合打架斗殴,影响极坏;至今没有道歉表示。所有证据都在昨晚处理的派出所,你们可以去了解。另外三个人也请你们找出来。”

    小蒙在旁边听了立刻道:“对,还有三个,不行我去派出所要名单。”

    三分厂厂长手下一千余号人,本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但问题是他面对的是不讲理的太子,他重不得狠不得,才只能由着小蒙闹,只有好言相劝。此刻终于来了个讲理的,他忙用门内外都听得见的声音大声道:“按厂规,从重。但苏总,凡事都得有个程序,你……”他冲小蒙努努嘴,又冲明玉抱拳,“可你得让太子放人让我们处理吧。”

    “你们处理了我才放行。否则谁知道你们怎么蒙我。我昨晚交出的罚金不能白交,还有我兄弟们的罚金。我昨晚挨的打要讨还,我昨晚挨的骂也要讨还。”小蒙不依。

    明玉心里其实只想趁机杀鸡儆猴而已,现在见小蒙低级得近乎幼稚,心里早憋得想笑。但看门外几个工人,显然已经受到惊吓,应该也是受到教训了。她见好就收,对小蒙道:“你回去,你今天又旷工了你知道吗?这儿的事我会处理。”

    “不行,昨天挨打的是我。”小蒙抗议,没想到明玉不支持他。

    “昨天挨骂的是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明玉不便拎小蒙领子将他扔车上去,也只能糊弄,“昨晚我跟石天冬学轮滑,可惜他水平也不行,你这就去石天冬那儿拿我的轮滑鞋子,到公司等着我,回头你教我。快,上车去,这儿我处理你还不信吗?”

    “你?”小蒙手指着明玉哈哈大笑,一张脸再也板不住了。他靠到明玉耳朵边得意地道,“怪不得你们昨晚一起去派出所,你们是不是在约会?”

    “不错,就是被你求救电话打断的,你得赔我,你还得赔我替你交的处罚金。走吧走吧,别磨磨蹭蹭,小娘儿似的。”明玉一手顶住小蒙后背,一手掏出小蒙皮衣里的钥匙,硬是将小蒙推岀厂门,经过那五个工人,塞进车里。又招呼其他几个小瘪三,一个个送进车里。她这才对着车里的小蒙轻声道:“见好就收,你不是寻常人,你该有高于寻常人的气量,对吧。走,今天你已经够威风,这儿交给我。”

    小蒙出入都有空调,衣服一向穿得少,其实早被冻得不行,只能见好就收,吸溜着鼻子走了。明玉这才沉下脸回来,没理门外的几个人,径直走到三分厂厂长身边。三分厂厂长见明玉送走太子爷,心头轻松,忙笑道:“进去里面坐坐,这儿让他们处理。”

    明玉也笑道:“好几个客户等着呢,要不是太子爷的事,怎么敢这个时间出来。我不打扰你了,只麻烦你一条,开除就免了,但教训得深刻。”

    厂长看看外面五个,犹豫了下,道:“他们的过错,从重一下,已经够开除级别,从轻一下,也可以不开除。问题是,你肯大方,蒙总肯大方,蒙太太不肯放过打她儿子的人,早上已给我电话。我还担心我不开除他们,太子每天来我这儿捣乱,蒙太太也会来。我们还是进去办公室谈吧。”

    明玉至此才深刻意识到,降服小蒙只是开始,教育蒙家母老虎才是关键。小蒙为她打抱不平,她可以摆平小蒙,但是母老虎恨人家打她儿子,这母老虎在蒙总那里都张牙舞爪,她怎么可能放过这些工人。明玉没想到小蒙妈会插手,人家的妈怎么都是那么护犊。她不得不沉下脸来想了会儿后果,才对三分厂厂长道:“算了,还是放过他们,都快年底,开除了让人家怎么过年,蒙总对职工一向最照顾的。小蒙那儿我会做思想工作,他妈嘛,只有哄着小蒙去做思想工作了。但你得费心,这事儿怎么处理得热闹一点,让蒙太太没话说。”

    分厂长招手叫外面五个进来,嘴里对明玉道:“今天幸好你解围,后面的事还得你费心。其他事交给我,我保证影响做得又深又远。”见那几个工人进来,他喝道:“过来向苏总道谢,苏总大人大量不计较,保住你们位置。”

    “算了。大男人,以后做人做事,记得凭良心,凭事实。”又对分厂长道,“我那边急,不进去叨扰你,我没管住小蒙,今天添你们许多麻烦,抱歉,抱歉,以后见面赔罪。”

    分厂长亲自送明玉上车,路上忍不住问:“你怎么管住太子的?一分厂当初被他闹得翻天覆地。”

    明玉一脸无奈地笑道:“我答应今晚上陪太子玩轮滑,你这下明白他为什么肯给我三分薄面了吧。”

    分厂长忍不住喷笑,原来如此。原本都还有点羡慕明玉拿下小蒙,上又得老蒙支持,前途不可限量,现在心理平衡了,这哪是人做的差使。自古陪太子读书就是苦差,现在陪太子玩更是不消说。

    明玉笑嘻嘻地走了。她心里清楚得很,她年轻,她女人,偏她又占着要害位置,多少人看着她心理不平衡。可大家同在一个屋檐下又需要合作,她只有收敛再收敛,送平衡给人家。她就是不明白,像她这样在社会上不做多头,不做空头,只做滑头的人,为什么还总是逃不脱苏家的魔障。

    明玉回到公司,小蒙早等在她办公室里,晃着轮滑鞋冲她笑,“石大哥不肯说你摔了几跤,你自己坦白从宽。”

    明玉笑道:“什么摔了几跤,我都没像模像样站起来过,就一直赖地上。太难了,连石天冬都会摔跤。小蒙,第一个月领工资后有没有请你爸妈撮一顿?”

    小蒙听明玉说摔得都起不来,心里特别高兴,哗哗哗地怪笑。见问就道:“没,钱都请小兄弟了,谁让你通知我爸断了我的口粮,害我昨天请客只能去小饭店。”

    明玉打开电脑,笑道:“别骗我,你妈能不给你钱?布置给你一个任务,三天内找时间请你爸妈一桌吃饭,说这是你第一笔工资请客。”

    小蒙反对:“不,他们两个坐一起就吵架。”

    “容易,他们只要敢稍微抖抖眉毛,你就拍桌子骂,靠,谁敢开口,谁开口老子明天不上班。看他们还敢吵架。”明玉笑眯眯地打开OUTLOOK,却眼看着一个一个的邮件不由自主地跳出来,带给她最不想看的苏家的信息,不等小蒙回家耍威风,她先一拳砸桌上,学着小蒙憋岀一声“靠”。

    小蒙立刻眼明手快冲过来挤着明玉看,怕手脚慢了好东西被明玉毁尸灭迹。只见一大片的新邮件如此写着:

    “爸元旦前准备与保姆蔡根花登记结婚”

    “爸说蔡准备回去伺候儿媳生孩子,不结婚无以留住她”

    “爸说他希望蔡伺候他到老,只有用结婚挽留”

    “我在美国没法过来,我们认为蔡有要挟嫌疑”

    “蔡家穷,我们三个以后得养继母几十年,甚至她儿子儿媳孙子”

    “我们考虑,我在国外可以免责,你目标最大”

    “蔡既然会要挟爸,也会要挟你,她成继母后可以做很多事”

    “蔡既然可以被贫穷扭曲得不要脸,要脸的人就得提防她”

    “爸并无太多油水,我的油水她榨不到,明成没油水可榨”

    “明成离婚,失业,又住进爸家里,非常潦倒,非常低落”

    “为长远计,请你千万做爸思想工作,让他起码拖到”

    “我元旦后回国,我来做爸的思想工作”

    “如果他们真有感情,我们只能答应他们结婚”

    “另,保姆变太太后,未必能更好照料爸,爸只会吃苦头”

    “结婚后蔡更没有约束,可以随时回家照顾儿子儿媳”

    “可是爸在电话里不听我的劝,明成不肯接电话,只有你了”

    小蒙横看竖看看不出明玉为什么生那么大气,奇道:“你反对你爸再婚?你还教育我忽视我爸找二奶呢。我告你,你没必要生那么大气,天要下雨,爹要出轨,没办法的事。”

    明玉脸色墨黑,随手打开一个邮件,内容竟然是“如题”。

    小蒙见明玉不吱声,又觉得不像:“我最先跟你吵架时候你都不生气,怎么你爸结婚你生那么大气?”

    明玉老老实实交代,“石天冬说,我一遇到苏家的事就风声鹤唳。”抬眼一看小蒙,听不懂的样子,又道:“杯弓蛇影。”小蒙还是摇头,她不得不想了想,又组织出词语,“我见着风就是雨,一遇到苏家的事就跳。”

    “你说苏家是你死穴不就完了?”

    “小蒙你怎么这么聪明。对,就是死穴,可我现在不得不解决这死穴去,否则以后没完没了。你爸外面再几个奶,他都自己会解决,我那个爸找一个妈就得儿女帮手,不一样。”她想了想,又道:“那五个工人,我放过他们了。”

    小蒙一听,白着眼睛拿头顶明玉,“我就知道你支开我不安好心。不行,我得杀回去。”

    明玉一把挡住小蒙漂染得唐三彩一样的头发,不让顶过来,笑道:“跟你说个道理。你作为公司里的太子,你是强者,谁见你都得客气三分……”

    “你是强者,你一向对我不安好心!”

    “靠,我现在火气大着呢,别打断我。作为强者,最要紧一点,要大度。大度的意思就是,工作之外,你不能跟弱者争平等,你得让着弱者。否则就是没品,恶霸一个。比如说,在我面前,你虽然是强者,但你骂不还口,打不还手,说明你是好汉。那几个工人比起你更是弱者,你更别与他们计较了。知道吗?”

    “你还弱?你颠倒黑白,你比我不知道强多少,可你还每天欺负我,你这恶霸,你自己说你是恶霸。不行……”

    “不行也得行,回去你再做你妈思想工作,这事儿到此为止,三分厂会给你一个体面处理结果。不聊了,布置今天工作,你已经旷工半天,又害我出去半天。”明玉打开电脑,指着三份文件,“昨晚来的三份邮件,你先找一下资料,再把处理意见写给我看。今天给你增加一份邮件的原因是你昨天做的事太完美了,说明你进步神速,神童,将门无犬子。”但随即刷地板下脸,“做不完加班。”

    小蒙被表扬得心里高兴,可嘴里老实不客气地揭露:“又给我下套,你这奸商。”但说话间却拿起鼠标,眼明手快地把文件传到自己电脑上。明玉在一边看着自己的两只手啧啧连声,“头上擦了什么东西?头发竖得跟刺猬似的。我好好的手哦,被你毁了。”

    小蒙一把拍掉明玉的手,“哼,看你每天还打我后脑勺不?哼。”

    明玉追着趾高气扬出门的小蒙,又说一句:“回头拿你的第一笔工资买三件礼物,你爸妈各一件,一件给你师父我。”

    “送你拳头。”小蒙人已出去,拳头在门缝里挥舞。忽然又钻进头来,“晚上去轮滑?”

    “先通知石天冬。”

    “才不做你们灯泡。”

    明玉笑眯眯地看小蒙关门离开,看都不要看明哲发给她的邮件,一股脑儿删了。可删了邮件删不了事,她还是得去处理。她深知明哲说得没错,苏家三兄妹,她目标最大。以后老爹死了,她要是敢不好吃好喝地养着那继母,不知道多少恶心事会找上她。她不会没招,可既然事情有掐灭于襁褓的可能,她还是现在就防患于未然吧。唉,苏家,苏家,真是她的死穴。一遇到苏家的事,她就无法心平气和,她就变得病态。以后也别说小蒙了,小蒙看到他爸找二奶还不是死穴,各人有各人的死穴,不是设身处地,无法体会。

    中饭时候明玉不得不去父亲家,她这是第二次去。车子开到那幢不熟悉的楼,她得在车里坐上好一会儿,才能平心静气出门。她没想到,敲门,给她开门的竟是明成。两人当下都愣住,但明成随即就一声不响地让开,露出他身后探头探脑的蔡根花。明玉看着明显变白变胖了的蔡根花想,也不知老头子对她是不是真有感情,这事儿难说得很,经历那么恶毒的前妻之后,估计看哪个女人都会像朵花了。而对于蔡根花这种没有收入的农妇而言,一个月拿两千退休金,还会写文章发表的老头儿估计也是看上去比较伟岸的样子。

    蔡根花见明玉一脸审视地打量她,心里明白这个苏家女儿来是为什么,忙客气地往里面让,一边热情地问明玉吃了饭没。明玉冲她微微一笑,什么都不说,走进客厅自己找地方坐下。明成没回客房,站阳台上吸烟,对明玉不理不睬,但不清楚她来做什么,总之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苏大强坐电脑前看到明玉,傻了。没想到给明哲打电话,却招来明玉这个煞星。蔡根花跟进来给大家倒水,倒完水,她拉来一把椅子,远远坐在厨房门口。

    明玉不等蔡根花坐稳,便眼睛都不抬,冷冷道:“蔡根花出去一个小时,这儿苏家开会。”

    蔡根花看看苏大强,见他蔫头耷脑没一点神气,又看明玉与苏家儿子不同,满眼睛的杀气,连忙转身出门去。

    明玉用手背缓缓将面前的茶杯移开,等关门声音出来,才抬眼看住苏大强,声音四平八稳地道:“你要结婚,我不反对。就你与你亡妻两人的关系,我也没有要你守足一周年的要求,等不等到元旦后,我不关心。”

    苏大强一听,眼睛一亮,这明玉说的都是他心里话啊。不错,这个女儿一向与她妈唱对台戏,他再婚明玉只会拍手叫好。但没等他高兴多久,传来明成一声喝:“不行,发什么花痴。”明成这才明白大哥为什么一次次找他,原来不仅仅是为他,还为老头子结婚的事。大概找不到他,大哥只好找苏明玉了。但找苏明玉,不是与虎谋皮吗?

    苏大强立刻将脖子又缩了回去,不敢看明成,但是这事儿事关他的幸福,他不能不争取,他中气不足地嘀咕出来:“成年人结婚,父母儿女都不得干涉。你只有赡养我的义务,没有干涉我的权利。”明玉一听,不怒反笑,心里还替父亲补充一句:父母对成年儿女无赡养义务,可以不必提供房子给成年儿女居住。

    明成这时回过头来,客厅本就不大,他一眼就看到明玉在笑,心说她可得意了,她巴不得把妈清扫出门。只要他在,她别想得逞。他又瞪眼对父亲道:“你这种人,蔡根花图你什么?图你一月一两千退休工资吗?等着你死继承房子吗?你别头脑发昏。”

    苏大强壮着胆子道:“我不管她图我什么,我死后房子给谁都不重要,我只要小蔡在我生前用心伺候我。你不也在图我的退休工资吗?你这几天吃的用的都是我的退休工资。”

    “你敢。”明成无言以对,又加被父亲在明玉面前揭底,恼羞成怒,暴跳如雷,大步过来一把抓住苏大强的胸口,怒目而视,总算是拳头没有下去。因为苏大强早蔫了,激不起明成更大的冲动。

    明玉冷眼旁观,心说都不是好东西。这个老头子果然够自私,难说结婚后有人撑腰了,还是他第一个跳出来问她要钱要物。而苏明成除了拳头,还知道什么?

    明玉冷眼看着明成“哼”了一声将老头子放下,她才干咳一声,道:“说到房子,我今天就是为这事来。爸,我得跟你算一笔账,账清了你即使做蔡根花家倒插门往后姓蔡我都不管。本来,我的财产与你的混在一起也无所谓,以后你死了也是我们来分。现在不行了,得多出一个人来,不,蔡根花还有儿子,也是你未来的儿子,这房子得五个人分。为了我们自己的利益,我们得把自己的先取回去。”

    明成正生气,听明玉这么一说,忽然咂岀味道来,讪讪地退回阳台,又是一脸与他无关地吸烟,搞得正戒烟的明玉烟瘾发作。苏大强也感觉到了什么,看了明玉一眼,见明玉客客气气的,他才问一句:“什么财产?”

    明玉还是不温不火地道:“这么说吧,原来的一室一厅是你们两夫妻的共有财产。现在一个去世,你可以得到其中的八分之五,我们三兄妹可继承到其中的八分之三。这八分之三折合人民币大概是八万。然后买现在这所房子时候,老大老二家出钱,加起来十几万吧。还有这儿的家具都是老大家出的钱。另外,你们夫妻共有的钱财我们也要分八分之三,你得把存折拿出来核算。这样算吧,你如果要结婚,我给你两项选择,一是卖掉房子我们取得属于我们的部分之后,剩下的钱你爱买什么房子住就买什么,你自己管自己,我们不管了。我们可以管你,但我们不管蔡根花。二是你可以留下房子,但你把我们的钱还给我们,然后你爱结婚就结婚,结几次都无所谓,我们什么话都没有。你自己斟酌,我不是恐吓,你什么时候擅自结婚,什么时候等着接法院传票,等着法院将这房子贴封条将你强制出门,拍卖了房子还我们的钱。你自己选择吧,这事情决定好,你就是明天登记结婚也无妨,我们不干涉,有人伺候你我们省心,以后就把你扔给蔡根花。”

    明成一听,立刻就明白了明玉的意思,不得不赞,这话真是打到老头子的七寸了。他当然不会喝彩,但他有点自惭,他怎么就没想到这么好的招数,驱强虏于谈笑间呢?但又一想,人家是有备而来,不稀奇。这才安了心,在阳台悠悠地吐出一口烟。

    苏大强听了明玉的话,却好一阵才计算清楚,激动地抖着满头白发问:“你……你们想赶我出去吗?”

    明玉依然淡淡地道:“废话少说,我们的意思很清楚,养你,没办法,养蔡根花,我们不干,你喜欢她,你自己养。就这么着。你可以拿着剩下的钱到郊区买间一室一厅跟她一起过日子,你那些钱够你花,我们也不会稀罕你手里的钱。”

    明成心想,够狠,知道老头子是贪财的,她以毒攻毒,拿剥夺利益来制约他的手脚。

    苏大强又气又急,可在场没一个人可以商量,精神支柱蔡根花又早被明玉驱逐,他只能腿脚簌簌发抖。儿女是他的物质生活保障,儿女如果不保障他,他还有几个钱养蔡根花?他还哪有现在这么丰衣足食有保姆伺候的好日子?终于,他有气无力蹦岀一句话:“我找明哲,要明哲跟你们说话。”虽然心疼国际长途电话费,他还是动手拨打了,明哲是他唯一的希望。明玉没掏自己手机给他,只冷冷看着父亲颤抖的手指拨好几遍才拨对号码,心说明哲家遭灾了,午夜凶铃。

    苏大强一听见大儿子的声音,就像是溺水的人抓到稻草,迷路的孩子看见亲妈,未语泪先流。被电话吵醒的明哲一听父亲的哭,自然而然就想起母亲去世那天,父亲打来的报丧电话,忙说声:“爸你放下,我打给你。”拿起电话下楼,怕吵醒楼上睡熟的人们。

    小小客厅电话铃响起时候,明成很有过去接起说明原委的冲动,但是他畏缩了,他怕大哥趁机询问他为什么搬回家住,他无颜以对。明玉心烦这个苏明哲,怕接了电话就是又搭上苏家的天线,听见电话铃响她就转身背对。

    苏大强接了电话,一开口就是:“明哲,明玉要逼我净身岀户,你来救救我啊!”

    明玉嘿的一声笑了,就这么当着她的面撒谎?但别说,可怜人哭哭啼啼地撒谎还真是效果不错,悲情戏。她料定老头子已经幡然悔悟,再不敢打结婚主意,她也不想多待在苏家这种黑暗的地方,走过去也不管明哲在电话里跟他爹怎么说,依然如拉家常似的道:“结婚?你无非想拉拢个长期女佣,让我们替你背着包袱,休想,没人是傻子。可惜你三言两语就被我探岀用心,你若是真心真意,我还真支持你一把。走了。”她当然没与明成打招呼,转身就走。可身后却传来明成大声说话,“他当着你的面都敢撒谎,你以为他对你说的你的身世会是真话?”

    明玉一愣,扭头看住明成,一时挪不开脚步。是,这个父亲的话能相信吗?另一个当事人已死,他更有说谎的空间。这一回明成说的是人话。她的身世……究竟是怎样?她一时迷惘了。

    明哲在美国听爸哭诉,大惊,没想到明玉解决问题的手法如此暴力,又听电话那端明玉隐隐约约在说什么,还有明成的声音,他忙道:“爸,你叫明玉听电话,我跟她说。”

    苏大强放下电话,以哭腔喊明玉:“你大哥要你听电话。”

    明玉没理他,只是神色复杂地看了明成好一会儿,转身出门。

    明成看着明玉出门,心中忽然痛快,好像是替妈平反昭雪了似的,冲过去拿起电话,对大哥道:“没人赶他出门,他撒谎。你放心,他永远不敢再提结婚。”说完就烫手一样地挂了电话,怕大哥问东问西。他知道大哥没弄明白,肯定还得打电话来问,与其看着老头子啼哭撒谎,他还不如出去压马路。

    但他才走到下面,就看到明玉在楼道口与保姆说话。他没再往下走,不愿与明玉擦肩。

    明玉是心烦意乱地走下楼梯的,但看到蔡根花,她就立刻恢复精神,招手叫她过来。本来,她也可以走过去,但是今天不行。这是个姿态,一丝一毫,体现的是主动与被动,主与仆。明玉平时不爱摆架子,但是今天必须做出这个姿态,让蔡根花明白两者的身份。

    但是面对蔡根花的时候,明玉和颜悦色,“不好意思,大冷天要你外面来等着。我们刚才商量了一下,老爷子暂时不搬去我的别墅,你继续在这儿做保姆。对了,这房子是我们三兄妹买的,本来老二准备卖了房子抽去他的几万块钱做生意,想把老爹赶到我空着的别墅去,现在谈好了,这儿生活方便,我们不换住的地方。几万块钱我可以另外给老二。老爷子说,你做事情不错,伺候得很好,这是好事,只要你伺候好老爷子,我们不会亏待你。你的工资之外,我额外给你设两项奖金,如果全年没一天缺工,年底时候我给你全勤奖一千。如果老头子被你伺候得满意,他不向我们告状说你不好,我给你鼓励奖两千。做满一年,第二年月工资加一百块,第三年再加一百块,每年加。只要你好好做,做得好,有你的好处。你要是有个三心二意,让老头子到儿女面前告状,那我没二话,立刻开除。我们这样的工资,外面多的是抢着做的人。上去吧。”

    蔡根花连声应“是”,也不敢上去,看着明玉开大车子走了,才敢动。她这才知道,原来这房子不是老头子的,那还不如做保姆合算,一年收入都要比儿子好了。原来这老头子骗她,什么房子不房子的,他是个没家产的,只有两千块钱退休金够什么用,以后一生病还得欠债。看来这结婚的事以后提也别提,否则背上一个大包袱,得伺候上一辈子。如果结婚,肯定得罪他们儿女,工资奖金都捞不到,老头子的退休金她也用不着多少,完了。蔡根花虽然胆小,但头脑还是有的,这么一算计,回头再也不与苏大强提起,苏大强落个清静。

    明成最先听着什么别墅,什么老二卖房子,刚才没说起啊。到后来才明白明玉的意图,心说她倒是一点不会吃亏,即使撒谎,他也肯定是奸角,她自己是好人一个。不过这办法倒是好,拿点小甜头稳住蔡根花,让蔡根花为了每年加一百的工资不舍得离开。老头子还能有几年活,最多十来年,加一千也差不多到顶了,十年后通行的保姆工资怕是也要涨不止一千了。奸!

    他也不走了,回到客房,将今天谈判写成邮件,发给大哥。免得大哥在美国干着急。一边写明玉的发言,一边感慨,他是事后诸葛亮,难怪他不是对手,也难怪妈当年也不是对手。写的时候,他更加意识到,明玉说话布置得滴水不漏,才想到她扯了一大通的房子长房子短,目的是为了告诉蔡根花老头子只是穷光蛋一个。后面又如果不给蔡根花一点甜头,她结婚不遂,闹点事情出来,收拾残局的还是他们几个儿女。而且,明玉厉害的是,压根儿一句不提他们闹结婚的事,根本就当这事没有,不给蔡根花一点说话逞脸的机会。一通说话,让蔡根花只有点头哈腰说“是”的分,将身份弄得清清楚楚。

    想到老头子还不知道中计,向明哲哭诉明玉要赶他出门,这不正好向蔡根花补充说明了老头子没家产吗?这一下,两头都摆平,以后不止老头子不会提起结婚,蔡根花估计也不敢再提结婚。这么臭,又这么老年的老头,谁要。

    发出邮件,他就跑到客厅,抢过电话要明哲看电邮,就又挂了电话。

    明哲正被父亲哭得抓头皮,心里已经打算要不请假回家一趟解决了此事,听明成一说,立刻上网查邮件,一看,就安了心。他相信,明成说的是真话,因为明成一向对明玉没好气,应该不会替明玉说话。而这份邮件的字里行间,却满含着拍案叫好的意思。而明成最后的一句话也让他深思,明成说,“我当场向明玉指出老头子当着两个当事人的面都敢撒谎,可见他嘴里出来的话可信度不高。这话我也要向你说,大哥,你以为你写的家史,这份从老头子嘴里掏出来的家史,有几分可信?”

    明哲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想,是的,不可信。他潜意识中一直反抗着从父亲嘴里吐出来的母亲的形象,可是想到父亲苍狼一样的号叫,和老泪纵横的脸,他又不能不信父亲。现在明成以事实告诉他父亲的话不可信,他轻易就接受了。

    这时吴非下来,趴在他肩上看了这封邮件,看完叹息,“还是明玉。”虽说请这尊神出山不易,可越难请的效果越好。但是对于明成为婆婆的辩护,她动用睡得迷迷糊糊的脑袋心想,老头子编谎能编得这么完美吗?可她没揭穿。

    明哲高兴一夜解决两桩大事,一转手,将明成的邮件转发给了明玉。